沈沅芷仿佛才看到林纾棠,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啊,纾棠姐也在啊。不好意思,光顾着给景清哥送礼物了。”那歉意浮于表面,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没关系。”林纾棠的声音温和依旧,“沈**有心了。”
她像一个完美的背景板,安静地退到了霍景清身后半步的位置,将舞台中央彻底让给了那对看起来更登对的男女。
霍景清的目光掠过林纾棠那毫无波澜、甚至带着点职业化“欣慰”(为即将到账的五千万)的脸,胸口莫名地一窒。
她这副全然置身事外的样子,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尖锐的不适。
他下意识地微微蹙了下眉。
沈沅芷则像一只胜利的孔雀,更加热情地与霍景清攀谈起来,话题围绕着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往事和一些共同的朋友,无形中将林纾棠彻底排斥在外。
周围的议论声似乎也大了些,那些目光中的同情和嘲讽几乎要将林纾棠淹没。
林纾棠垂着眼,看着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
脚踝的疼痛越来越清晰,但更清晰的是她脑海中飞速计算的数字:五千万基础费+被当众无视的精神损失费+高跟鞋磨损费+围观群众眼神攻击费……嗯,得加价,六千万!
她沉浸在自己的财富蓝图里,以至于没注意到,霍景清的视线,在她低垂柔顺安静的侧脸上,停留的时间,比平时长了许多。
那眼神里,不再是单纯的冷漠或审视,而是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困惑和……一丝极淡的、被刻意忽略的不悦。
宴会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林纾棠完美地扮演着“大度隐忍”的霍太太角色,直到午夜将近,宾客渐散。
回到顶层总统套房,厚重的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霍景清扯掉领带,带着一身酒气和莫名的烦躁走向吧台倒水。
林纾棠则第一时间踢掉了那双折磨她整晚的高跟鞋,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长长舒了口气。
她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舞,调出收款二维码,然后走到霍景清面前,将屏幕直接怼到他眼前。
“霍总,”这两个字叫的平静无波,带着公事公办的效率感,“生日宴基础服务费三千万。”
“沈**到场,我配合让位并保持良好风度,高级定制服务费,六千万。合计九千万。扫码还是转账?”
霍景清握着水杯的手猛地收紧,盯着那刺眼的二维码,再看向林纾棠那张在套房暖光下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
她眼底没有委屈,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对金钱的执着和完成交易后的轻松。
一股无处发泄的怒火猛地冲上霍景清的头顶,烧得他理智几乎崩断。
他今晚喝了不少酒,沈沅芷刻意的亲近、宾客们意味深长的目光、还有林纾棠这副永远置身事外的模样……所有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
“钱!钱!钱!林纾棠,你眼里除了钱还有什么?!”他猛地将水杯重重掼在吧台坚硬的大理石面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水花四溅。
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就只是一个可以无限提款的ATM机?!”
霍景清从未在她面前如此失态。酒精和愤怒烧红了他的眼,也烧掉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林纾棠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惊得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冰凉的墙壁。
她看着霍景清近在咫尺,因怒意而扭曲的俊脸,看着他眼底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复杂情绪——有愤怒,有受伤,还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被深深冒犯的痛楚?
这完全超出了她的“合作”预期。
林纾棠下意识地捏紧了手机,屏幕硌得掌心生疼,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了几下。
但下一秒,前世那些因贫穷而陷入的绝境画面清晰地闪过脑海——医院的缴费单,催债的敲门声,母亲枯槁的手……那些画面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她心头刚刚升起的一丝慌乱。
恐惧褪去,只剩下更加坚硬的壁垒。
林纾棠迎上霍景清几乎要噬人的目光,声音出乎意料地冷静,甚至带着点奇异的清晰:
“霍总,”她一字一顿地说,眼神像淬了冰的玻璃珠,“我们之间,难道还有别的吗?”
“当初签婚前协议的是你。把我当摆设、当挡箭牌、当安抚你家族工具的,也是你。”
“你需要我‘懂事’,需要我‘配合’,需要我‘让位’,我哪一点没做到?”
“我拿钱办事,明码标价,从不逾矩,从不纠缠。现在,你却来质问我眼里只有钱?”
她微微歪头,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极其讽刺到近乎天真的困惑:“霍景清,你告诉我,我们之间,除了金钱交易,还能有什么?”
“或者说……”林纾棠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犀利,“你付钱,不就是想买断其他所有的可能性吗?现在钱给够了,你却开始奢望别的?这算不算……违约?”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无比地刺入霍景清最不愿承认的隐秘角落。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脸上的怒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凝固,然后一点点碎裂开来,露出底下被猝然戳穿的狼狈和……一丝茫然。
是啊。
婚前协议是他坚持签的。把她当成工具利用得最彻底的,也是他。
他用一张张巨额支票,亲手划下了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买断了她对他可能产生的任何情感需求。
现在,他却在愤怒什么?又在奢望什么?
林纾棠看着他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震惊、狼狈、被看穿的羞恼,还有那一闪而逝的茫然无措——心里一片漠然。
她不再看他,低头再次点亮手机屏幕,将那个收款二维码固执地举到他眼前,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无波:
“九千万,霍总。请付款。”
霍景清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风化的石雕,死死地盯着那个发着光的二维码,又看看林纾棠写满“交易结束”的冷漠侧脸。
吧台上碎裂的玻璃杯残片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水渍蔓延开来。
时间仿佛凝固,过了许久,久到林纾棠几乎以为他会拂袖而去。
终于,霍景清动了。
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林纾棠,背对着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用力地戳点着,动作僵硬得像个生锈的机器人。
几秒钟后,林纾棠的手机传来熟悉的,宛如天籁的提示音。
「【XX银行】您尾号8888的账户收到跨行转账人民币90,000,000.00元……」
九千万到账。
林纾棠看着屏幕上的数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交易完成。
她收起手机,不再看那个僵硬的背影一眼,赤着脚,无声地穿过奢华却冰冷的套房客厅,走向属于她的那间卧室。
房门轻轻合拢,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像一道清晰的界限,将她和外面那个混乱的世界彻底隔绝。
门外,霍景清依旧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背对着卧室的方向。
他垂着头,看着吧台大理石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以及那一片狼藉的水渍和玻璃碎片。
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转账成功的界面。那冰冷的九千万数字,像九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冰冷的钝痛,无声地弥漫开来,将他整个人彻底淹没。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用金钱筑起的高墙,不仅困住了林纾棠,最终也冰冷地、彻底地,将他自己隔绝在了某个永远无法触及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