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雨丝斜斜地打在车窗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像极了那年夏天，我站在医院走廊里，
看着父亲孙权荣和周勉的父亲周景原被警察带走时，眼前蒙着的那层水雾。
那时我和周勉的婚期就在三个月后，喜帖印好了一半，
周勉妈妈亲手绣的龙凤枕套已经摆在了我陪嫁的樟木箱里。我还记得周勉抱着我坐在飘窗上，
下巴抵着我的发顶，说等忙完这阵，就去拍婚纱照，要选全市最好的那家，
让我做最漂亮的新娘。最好的那家婚纱店，名字叫“时光里”，后来我真的去了，
却是在三年后，身边站着的人不是他。一切的崩塌，都始于那个叫“宏图”的项目。
父亲和周叔叔是设计院的老同事，从穿开裆裤时就在一个家属院长大，后来又一起进了单位，
几十年的交情，好得能穿一条裤子。他们联手接下“宏图”时，全家都觉得是天大的好事，
周叔叔甚至拍着胸脯说，等项目落成，就风风光光把我娶进周家。出事那天是周五，
我刚和周勉看完电影，手里还攥着他给我买的棉花糖，甜腻的味道还没散尽，
就接到了母亲带着哭腔的电话。赶到单位时，只看到一片狼藉，父亲坐在走廊的长椅上，
头发花白了大半，看见我就红了眼：“囡囡，不是爸，是周景原，那字是他签的，
我根本不知道……”周叔叔被带走时，隔着老远冲父亲喊：“孙权荣，你摸着良心说！
那方案我们一起改的，字是你让我代签的！”声音嘶哑，像钝刀子割在心上。后来的日子，
像一场冗长而混乱的噩梦。两家从门对门的好邻居，变成了见面就红着眼的仇家。
母亲和周勉妈妈在街上遇见，能从街头骂到街尾，那些曾经用来夸赞对方孩子的话，
全都变成了最刻薄的诅咒。父亲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周叔叔签的字，
周叔叔却说是父亲授意，他只是代劳。没有第三方证人，只有两个曾经称兄道弟的男人，
在调查组面前互相撕扯，像两只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用最难看的姿态，试图保全自己。最后，
周叔叔被判了刑，父亲被单位辞退，还背上了巨额的赔偿款。两家人的关系，
彻底碎成了粉末，风一吹，连影子都没剩下。02我和周勉的婚事，
成了那个夏天最讽刺的注脚。他妈妈找到我家，把我送的那对玉镯摔在地上，
碎片溅到我脚边，她说：“我们周家就算绝后，也不会娶一个害了公公的仇人之女！
”我看着地上的碎片，像看着自己碎掉的心。周勉给我发过无数条信息，打过无数个电话，
我一条没回，一个没接。我去他家楼下等过他一次，看见他被他妈妈死死拽着胳膊往楼上拖，
他回头看我的眼神，有痛苦，有不甘，还有一丝我读不懂的疲惫。我转身就走，
眼泪掉在滚烫的柏油路上，瞬间就蒸发了。我们怎么可能还能在一起呢？
一边是含冤入狱的父亲，一边是把所有责任推给对方的父亲，我们站在天平的两端，
早就没了中间路可走。爱是什么？在亲情的血海深仇面前，爱轻得像一片羽毛。后来，
我去了南方的城市工作，刻意避开所有可能听到他消息的圈子。可世界就是这么小，
总会有人不经意间提起。“周勉好像辞职了，自己开了家公司。”“听说做得挺大，
去年还上了财经杂志呢。”“他有女朋友了，好像是个律师，长得特别漂亮。”每一次听说，
都像是有人拿着针，在我已经结痂的伤口上，一下下慢慢扎进去，不致命，
却疼得我喘不过气。可我又控制不住自己，会旁敲侧击地追问，像个自虐的病人，
一边疼得发抖，一边贪恋那点带着血腥味的熟悉感。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天晚上，
她坐在我床边，摩挲着我的头发，像我小时候那样：“囡囡，人要朝前看。这世上，
不是所有人都能嫁给爱情的。能嫁给一个知你、懂你、疼你的人，就很好了。日子过着过着，
爱情总会变成亲情的，稳稳当当的，比什么都强。”我抱着母亲，哭得像个孩子。是啊，
我不能总活在过去里，父母已经老了，我得撑起这个家。03我开始接受家里安排的相亲，
梁康城就是其中一个。他是个高中老师，教数学的，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话温温和和的。
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来我眼底的不情愿，却没点破，只是笑着说：“没关系，
就当多认识个朋友。”他对我很好，会记得我不吃辣，会在我不舒服的时候照顾我，
会贴心地在我加班的第二天早上接送我上班，还给我带早餐。他从不追问我的过去，
只是安静地陪在我身边。有一次，我忍不住问他：“你明知道我不想相亲，
为什么还愿意跟我继续相处？”他推了推眼镜，认真地说：“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姑娘。
过去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想试试。”我愣住了，
心里某个地方，好像被轻轻撞了一下。“这样也好。”我想，“至少有个挡箭牌，
不用再去相亲了。”我们就这样不咸不淡地相处着，一起吃饭，看电影，逛公园。他很体贴，
从不让我感到压力。不知不觉，就过了快一年。双方父母见了面，聊起婚事，都很满意。
母亲拉着我的手，眼里是藏不住的欣慰。梁康城看着我，眼神温和：“我们……定下来吧？
”我看着他，又想起了很多年前，周勉也是这样看着我，眼神灼灼，说：“我们结婚吧，
一辈子都在一起。”心口猛地一疼，我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好。
”04去选婚纱那天，阳光很好，梁康城因为要给学生补课，没能陪我来。
我站在“时光里”的门口，犹豫了很久。这里的每一寸装修，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连门口那个穿着白色纱裙的模特，都还是老样子。三年前，周勉拉着我在这里转了一下午，
最后指着一件鱼尾婚纱说：“就这件，穿在你身上肯定好看。”我当时还笑他眼光老土，
非要选一件上面镶满碎钻的。导购**热情地迎上来：“**，请问您想看什么样的婚纱？
”我收回目光，摇了摇头：“随便看看。”那件鱼尾婚纱还在，挂在最显眼的位置，
比当年更精致了。我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蕾丝花纹，突然就红了眼。原来，
有些地方，有些人，就算过了再久，再刻意回避，只要一踏进去，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记忆，
就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瞬间将你淹没。从婚纱店出来，心情一直很低落。下班的时候，
天色阴沉得厉害，我沿着路边慢慢走，想着要不要给梁康城打个电话，约他晚上一起吃饭。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周勉。他靠在一辆黑色的轿车旁，侧脸的轮廓比以前硬朗了很多，
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手里夹着一支烟，地上已经堆了七八个烟头。他好像在等人，
眉头微蹙着，眼神有些放空。我突然想起以前，他最不耐烦等人，每次我化妆慢了点，
他都会在楼下打电话催，见面了还要拌几句嘴，说我耽误他看球赛的时间。
“现在倒是有耐心了。”我心里忍不住腹诽，“果然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不知道哪个幸运的姑娘，能让他这样等着。”正准备绕开走，他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
突然转过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身上。我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躲，可已经来不及了。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眼神从最初的惊讶，慢慢变成了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我硬着头皮，
准备点个头就走，就当是普通的旧识遇见。可他却往前走了一步，拦住了我。“你要结婚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愕然地看着他，他怎么会知道？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想起那些关于他和那个女律师的传闻，我定了定神，
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嗯。”顿了顿，我抬起头，看着他，
“你……应该也好事将近了吧？”他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我，
眼神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风暴。下一秒，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
把我往他车里拽。“你干什么！”我挣扎着，可他的力气太大了。他打开后座车门，
把我推了进去，然后自己也钻了进来，“砰”的一声关上了车门。狭小的空间里，
瞬间充满了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还有一种熟悉的，让我心悸的气息。没等我反应过来，
他已经俯身压了下来，双手撑在我身侧的座椅上，鼻尖几乎要碰到我的鼻尖。
他的眼睛红得吓人，里面像是有火在烧。“你不是说非我不嫁吗？”他低吼着，
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和愤怒，“才多久？你就要嫁人了！”他的质问像一把刀，
狠狠**我的心脏。那些被我强行压下去的委屈、不甘、痛苦，在这一刻，全都冲破了防线。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我看着他，声音哽咽：“不然怎么办呢？”不然怎么办呢？
你的父亲因为我父亲的证词坐了牢，我的父亲因为那场风波丢了工作，
两家人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们就算再爱，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要抛开各自的父母，
私奔吗？还是要一辈子活在两家人的怨恨里，互相折磨？我们早就被命运钉死在了对立面，
注定不能在一起了。“周勉，我们不可能了……”我哭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