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教室的玻璃蒙了一层灰，透不出光。周寂撑着下巴，视线落在那片死气沉沉的天幕上。
外头永远是灰的，像世界被封在一口霉旧的锅底。黑色的烟雾低低压着天际，
把“月亮”的存在彻底掐灭，只剩广播里一成不变的机械音：“请全体学生保持情绪稳定，
末日危机仍在持续。校区封闭，学校为最后安全区。”同学们面无表情地做着习题，
有人在纸角偷偷画太阳，还有人写下“今天第332天”。没人说话，
空气仿佛能将每一个声音噎死。下课铃响，刘薇老师走进教室，白衬衫洗得发黄，
脸上是勉强维持的笑。她点名、布置作业，然后一如既往地提醒：“晚自习结束后别乱跑，
九点准时锁门。”没人回应。晚上，宿舍灯灭。周寂仍坐在床上，睁着眼，
看着天花板的裂缝。天井的光落进来，是昏黄的LED假灯，
和小时候记忆中月光的清澈完全不同。床头柜有一本磨损的旧日记，她撕下最后一页，
用笔划下一行字：“月亮，还会来吗？”纸被她折起，塞进裤兜。她悄悄起身，
穿过漆黑的楼道，来到顶层。天台的门上挂着锈迹斑斑的铁锁。她没有犹豫，
翻窗爬到排水管道上，一步一步，双手冻得发抖，指节发青，仍不松开。爬到顶时，
风忽然大了，吹得她站不稳。整个城市像沉睡的怪物，没有光、没有声，只剩心跳和耳鸣。
她走到天台边缘，脚尖探出那一寸空。脚下是未知的黑，像个张开的口。她没有哭，
也没有回头，只是张开双臂。像小时候模仿鸟飞翔那样，手掌向上。风从耳边穿过时，
她轻轻一跃。坠落。可风是温热的，不再带着灰尘味。像是穿透了无数堵墙，
最终落入什么柔软的地方。世界黑了。但她没有死。她正坠入另一个世界。
2床垫柔软得像云，鼻腔里是洗净棉被的香味。周寂睁开眼，天花板洁白光亮，
不再是熟悉的斑驳水渍。她翻身下床，脚踏实地那一刻，
脑中才浮出昨夜天台边那一跳——还有那道奇异的温风。她推开窗帘，整个人愣住了。
外面不是废墟，不是灰烬世界。街道两侧的楼房干净整齐，路灯像从童话书里生出来的光源，
一盏接一盏亮着。远处霓虹闪烁，一轮完好无损的月亮正挂在城市边缘，冷白色的光洒下来，
亮得晃眼。她下意识掐了自己一把，痛。不是梦。
房间的衣柜里挂着整齐的连衣裙、风衣和包包，每一件她都不认识。
她套上一件灰白格纹的外套，走出公寓楼。城市热闹非凡。街角的花摊在叫卖向日葵，
行人三三两两穿梭，红绿灯在空气中稳定切换。广播里不是警告，不是求救，
而是一则明星恋情八卦。她站在人流中央，
恍如隔世地问路过的男人：“请问……末日结束了吗？”男人皱眉：“你说什么？
”她换了个问题：“这是什么地方？”“月川市。”他说完便快步走开。“月川？
”她喃喃念着。这座城市的名字从未出现在任何课程和广播中，它像是被从世界中刻意抹去，
又突兀出现在她眼前。她顺着人潮走进主干道，
街头大屏幕上播放着城市形象宣传片：“月川市——科技之城，理想家园。”画面里，
一位女教师在教孩子们画画。她的脸清晰出现——是刘薇。但那不是照片。那是直播。
她猛然回神，转身顺着公交车尾灯追去，在路边看到广告栏，“欢迎您，旅客朋友，
月川市永远为你亮灯。”广告灯箱玻璃上映出她的脸。却陌生得叫她背脊发凉。那双眼睛，
比她记忆中的要亮，却没有她熟悉的沉郁。就像另一个版本的“她”。她踉跄地退后几步，
转身朝广场方向奔去。脚步越快，心跳越乱。直到一尊铜像映入眼帘——高约三米，
塑成一个女人手持手机**的姿态，神情温柔，自信从容。她抬头看清雕像底座的字。
“城市文明传播大使：刘薇。”而就在铜像前，一位打扮时尚的女人正举起手机笑着**。
她回头——正是刘薇本人。活着的，真实的，和周寂记忆中一模一样。3周寂站在雕像前，
风在她耳边穿行，嗡嗡作响。那女人拍完照，收起手机，低头检查相册。步伐轻快，
神情从容。她抬头的一瞬，周寂终于看清那张脸。她没变。还是那种清瘦的轮廓，
眉梢压着岁月，眼神却藏不住一丝熟悉的疲惫。“刘薇。”她低声唤。那女人一怔，
下意识地回头。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的笑容冻结，像一幅照片突然停止播放。
周寂站在她面前，声音不稳：“是我。”刘薇喉结滚动，嘴唇微微张开，却迟迟没有发声。
周围人流如水，没有人注意这两人的停顿，只有风静止了，阳光也慢了半拍。“跟我来。
”她终于低声说。两人穿过街道，钻进一条静谧的小巷。
咖啡馆门上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刘薇轻车熟路地推开门，关灯落锁。她们坐在角落，
玻璃窗外的阳光被厚重窗帘隔开，空气有些发闷。“你是怎么来的？”刘薇的声音终于落地，
虚弱、细碎。“我跳下来了，”周寂说，“从学校楼顶。”刘薇瞳孔收缩，
像听见了一句判决。“我们不是在末日里吗？”她咬字极轻，却每一个都砸在刘薇心口，
“你为什么骗我？”刘薇扶着桌角的手微微发颤。“你不该来这里。”她的声音变得急促，
“你不属于这儿。”“你知道外面没毁灭，对不对？”周寂逼问，“你早就知道，
却还把我们关在那里，让我们相信一切都完了。”刘薇低头沉默，长发垂下遮住半边脸。
她像是承受着什么不能说的重负。许久，她才抬眼，语气低哑：“有些人生活在真实里，
有些人必须待在幻觉中……因为真实太残忍了。”“那你呢？”周寂问，“你是哪一边的人？
”刘薇没有回答，只是从包里抽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推了过去。“你必须回去。”她说，
“你只有在那里，才能看清一切。”“你在让我回笼子。”“不。”她摇头，语气忽然温柔，
“你是唯一能逃出去的人。”外面传来一阵汽车鸣笛声，刘薇立刻起身，
拉开门：“别在这久留，有人会盯上你。”她看也不看信封一眼，转身钻进人群，
很快没了踪影。周寂坐在咖啡馆的角落，望着手中的纸封，封口处是一道斜折的压痕。傍晚，
她走上城市的某处天台，风从楼宇间穿过，把信纸吹得微微起皱。她撕开信封，
纸上只有一行字：“打开手机录音。”4屋子里静得过分，窗帘拉上，灯也没开，
空气里残留着沉积灰尘与香薰蜡烛混杂的味道。周寂坐在沙发边缘，双手紧紧攥着那张纸条，
指节发白。“打开手机录音。”她不记得什么时候下载过什么录音文件，
但手机角落赫然出现一个名为“memo_22”的音频。点开，先是一段杂音，
像电流破碎般滋滋作响，随后，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传来。
“实验编号二十二号成果已进入第二阶段。”声音缓慢而清晰，
“‘末日幻象’已被受试者普遍接受，情绪稳定度达到92%。”她屏住呼吸，坐直身体。
“重点监测对象：周寂。核心变量。情感波动高于常规值，存在偏离风险。”一阵空白。
接着是沙沙的翻纸声，还有一声似笑非笑的叹息。“必须继续封锁外部信息，维持孤岛结构。
一旦暴露……她会逃。”她的喉咙像被紧紧攫住。“她不能知道外面的存在。
”语气忽然严厉，“一旦感知被激活，后果不可控。”啪的一声，音频结束。她怔怔地坐着，
手机滑落在膝盖上，屏幕逐渐暗下。那熟悉的声音，分明是校长。
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总带着微笑的老人站在讲台上讲“世界的末日来临”的样子，
语调亲切、稳重、像个慈祥的祖父。可现在——他口中的“她”，是她。她站起身，
走进浴室，从镜子里看见自己的脸。那张脸，似乎不再完整，
像是从别人的梦里撕裂下来拼贴在她身上的。她记起某年秋天，例行体检那天，
老师说她营养不良，要额外补一针。那针扎进她的手臂时，像铁钉一样沉，她喊痛，
老师只说：“是免疫加强针，特殊时期要配合。”她一度以为，所有人的痛感都和她一样。
可现在她知道，只有她一个人，是“实验编号”。她看向窗外，远处月川市灯火通明，
那轮真实的月亮挂在天边，温柔、完整。她却像从那光明世界被一脚踢回来的幽灵。
门外忽然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她迅速掐灭香薰，手机揣进口袋。门被推开，刘薇冲进来，
额头全是汗，喘息着说：“他们追来了。收拾东西，马上走。”她还没反应过来，
刘薇已经拉起她的胳膊，一把将包丢进她怀里。“你听到录音了，对吧？”她点头，
嗓子干涩到发不出声。“那我们就没时间了。”刘薇低声说，“现在，一秒都不能耽误。
”5夜晚的街道空旷得可怕，路灯一盏接一盏亮着，像悬在头顶的探照灯。
刘薇牵着周寂的手，从公寓后门钻出，踩着积水的巷子一路狂奔。他们穿过三个街区，
拐进一间不起眼的旧屋。门口站着个秃头男人，看到刘薇后没有多问，转身将门打开。
地下室弥漫着消毒水和旧金属的味道。灯光忽明忽暗，墙上挂着一排假身份证和通信设备。
刘薇低声吩咐：“C类身份，一周期限，换手机号。”男人瞥了周寂一眼，
嘀咕一句：“又是你们实验场跑出来的？”没人接话。周寂站在角落里，
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被照得苍白，连轮廓都快虚化了。离开地下室后，
刘薇带她去了城市边缘的一栋老公寓。那栋楼像被遗弃在时代之外，只有三盏楼道灯还亮着。
屋里没有什么家具，只有两张床垫、一壶水和一盏摇晃的吊灯。她们各自落座，久久沉默。
“你为什么帮我？”周寂终于问。刘薇把水倒在杯中，声音低哑：“因为我也被骗过。
”她没有细说，眼里却闪着过去的影子。深夜，周寂站在洗手间，
里那张陌生的脸——眉眼、轮廓、神情……和街头广告屏里那个笑得明艳的“她”并不相同。
她伸手触碰镜面，那张脸冷漠地凝视着自己。刘薇走进来，
将一个小小的U盘放在她掌心：“录音在这里。如果你被抓回去，
把这个给任何一个还活着的人听。他们必须知道。”“你为什么相信我？”“不是相信你。
”她叹了口气，“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写出不同结局的人。”夜深，她们各自入睡。
墙上的钟滴答滴答，仿佛一把锈刀在时间上缓慢切割。凌晨两点，
门锁忽然发出“咔哒”一声。周寂猛地睁开眼，身边的刘薇也弹坐起来。门把手在微微颤动，
灯光下，影子拉得很长。门被缓缓推开。两名黑衣男人走进来，手中枪械冰冷，
脸上毫无表情。“目标确认。”其中一人说。刘薇挡在周寂前面，
声音冷静：“你们抓错人了。”“上面说，任何涉及22号样本的接触者，一律带走。
”空气凝滞，下一秒——枪口对准了她们。6门被撞开的一刹，
冷风卷着黑衣人的脚步声灌进来。周寂刚从床上撑起身体，就被刘薇挡在身后。
“你们违反了区域限制。”为首的男人声音冷硬，面无表情地举起了证件，“立刻配合转移。
”“我是项目组原成员。”刘薇往前一步，语速飞快，“我手上有资料，有编号授权。
她是试验体，我有权处理她的动向。”对方没有理会。另一人已经掏出束缚带，
拉住她们的手腕：“上车吧。”她们被带上一辆窗户全封的黑色面包车。
车内只有单调的引擎声和灯光的晃动。座位冷硬，空气窒闷。刘薇靠着周寂坐下，
神情沉稳却面色苍白。她时不时回头看着后门，像在计算着什么。“我试着争取时间。
”她轻声说，“他们还不敢立刻动你。”周寂没说话，只是紧紧握着藏在怀里的U盘。
车窗缝隙间偶尔漏下一点灯光。
她隔着那微弱亮色看见外面的街道、灯箱、公交广告——那是他们曾短暂停留的月川市。
像是梦境残片被撕裂，只留下一瞬幻觉。她摸出一部备用的旧手机，
快速在通讯栏输入几个字，却还未按下发送，手腕就被一把死死扣住。
“禁止使用任何通讯设备。”黑衣人冷冷道，将手机夺过，手腕一甩，那手机被甩出车窗，
像断了线的命脉。她指尖冰冷。在混乱间，她悄悄弯腰，
把U盘塞进鞋垫底下——那是她能藏住的唯一证据。“记住你是谁。”刘薇忽然贴近她耳边，
声音颤得细微，“不管他们怎么说，不管你以后看见什么，都别忘了。”她想回应，
却来不及了。车停了。车门被拉开，几个保安迅速上来，将她们一左一右拽下车。夜色沉沉，
风吹过来，裹着浓重的灰尘和寒意。“她带走。”其中一个指了指刘薇。“她送去隔离区。
”“等等！”周寂大喊，却被一只手死死按住肩膀。她看到刘薇被塞进另一辆车，门一关，
就什么都听不到了。黑窗面包车重新启动，向另一个方向驶去。周寂被丢下时，脚刚落地，
就听见沉重的铁门“轰”地一声关上。身后那辆车缓缓驶离，
车内司机最后朝她投来一个眼神，嘴角扯出一丝冷笑：“欢迎回家。”她转身看向那扇门。
“终极隔离区——禁止逃离。”红字像血。7脚还没站稳，车门就关上了。
冷风卷着灰尘灌入口鼻，周寂猛地咳了几声。她抬头。铁门生锈，
门匾上的六个大字斑驳却依旧醒目：“终极隔离区——禁止逃离。”一瞬间，
嗓子像被灌满了沙子。灰蒙天空依旧，太阳不见踪影，光线如同冷光灯，冷而苍白。
保安像雕塑站在门口，眼神空洞。她朝他们看了一眼，对方毫无反应，
就像这些日子她从未离开。她被押着穿过走廊。墙壁裂纹未修，灯管发出低哑的滋滋声。
教室门半掩，
有人影坐在里面写字——那些曾一起吃饭、上课、围在广播前听“灾情”的同学，
现在依然坐在那里，仿佛世界从未转动过半圈。她像个闯错时空的人。
校长办公室依旧在最顶层，门口挂着“研究中心”的新牌匾。推门而入，
她闻到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
墙上贴满“心理稳定指数”、“幻觉受控率”、“情绪干扰值”的图表，
还有层层堆叠的实验报告。桌面中央放着几张照片，透明胶封住的那一页最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