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呓雨第6章

小说:小山呓雨 作者:沉底而生 更新时间:2025-08-18

疼痛。这是沈墨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仿佛有人用烧红的铁钎在他脑中搅动,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他想要呼喊,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水..."他艰难地挤出这个字。

立刻有冰凉的手指托起他的后颈,一碗清水凑到唇边。沈墨贪婪地吞咽,水流过喉咙的触感让他确信自己还活着。他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一张苍白的脸悬在上方,琥珀色的眼眸布满血丝,却依然清亮如初。

"白...砚..."沈墨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白砚的眉头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一抹极浅的笑:"三天了...你终于醒了。"他的声音比往常更加虚弱,身形几乎透明,在阳光下如同一缕轻烟。

沈墨试图坐起来,却发现全身软绵无力。白砚伸手扶他,那只手冰凉得不像活人,却意外地让人安心。靠在床头,沈墨这才看清自己仍在听雨轩的内室,窗外雨声淅沥,天色阴沉。

"三天?我昏迷了这么久?"沈墨按住太阳穴,那里仍有余痛跳动。

白砚端来一碗药汤,药味苦涩中带着一丝清香:"魂魄融合非比寻常。沈砚舟的三百年记忆与你今生二十载经历交织,没让你神志崩溃已是万幸。"

沈墨接过药碗,手指不经意碰到白砚的指尖。一瞬间,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凉亭作画、江心迷雾、白衣画师在雨中等候...这些本属于沈砚舟的记忆,如今却鲜活如他自己的经历。

药碗跌落,药汤洒在被褥上,晕开一片暗色痕迹。沈墨瞪大眼睛,呼吸急促:"我想起来了...全部想起来了..."

白砚神色一紧:"沈公子,冷静。不要强行回忆,让记忆自然浮现。"

"不,你不明白。"沈墨抓住白砚的手腕,"不只是记忆...还有感觉、技艺...我甚至知道那幅《烟雨归舟》每一笔的力道和走向..."他松开白砚,颤抖的双手在空中虚划,"就像这样...山石用披麻皴,水纹用游丝描..."

白砚的瞳孔微微扩大:"你继承了砚舟的画技。"

"不止是继承。"沈墨指向窗外的雨幕,"我能看见雨滴落下的轨迹,能听见竹叶摩擦的节奏...这一切都如此清晰,仿佛..."他顿了顿,"仿佛我本就该如此。"

白砚沉默片刻,忽然起身走向画案。他取来纸笔,铺在沈墨面前:"画给我看。"

"什么?"

"随便什么。"白砚将笔递给他,"你此刻心中最想画的东西。"

沈墨接过笔,指尖刚触到宣纸,手腕便自动运转起来。笔走龙蛇,墨色淋漓,他甚至不需要思考——远山近水、亭台楼阁在笔下自然成形。更惊人的是,他竟能同时运用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一种是沈砚舟三百年前的古典笔意,一种是现代画师的写实技法。

白砚静静看着,眼中的情绪越来越复杂。当沈墨无意识地勾勒出一个白衣画师的侧影时,白砚猛地按住他的手腕:"够了。"

沈墨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画的是白砚在凉亭作画的场景。画中的白衣人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竟似有生命般注视着观画者。更诡异的是,当他眨眼的瞬间,画中人的睫毛似乎也轻轻颤动了一下。

"这...这怎么可能?"沈墨倒吸一口冷气。

"画技通灵。"白砚的声音轻若耳语,"砚舟当年也有这等造诣。"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身形更加透明,"看来融合很成功...我放心了..."

话音未落,白砚的身体突然前倾,沈墨慌忙接住他。怀中的身体轻得不可思议,仿佛没有重量。白砚的额头抵在沈墨肩上,呼吸微弱如游丝。

"白砚!你怎么了?"沈墨惊恐地发现,白砚的衣袖已经开始消散,化作点点荧光。

"灵力...耗尽..."白砚勉强抬头,嘴角挂着凄然的笑,"为了稳住你的魂魄...我动用了本源..."

沈墨心头如遭重击。他这才注意到,室内那幅《烟雨归舟图》的角落,枫叶钤印已经完全褪色。更可怕的是,竹舍的墙壁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缝,窗外的雨声也变得不真实起来。

"听雨轩...是你的灵力所化?"沈墨突然明白过来。

白砚微微点头:"画魂...本就不该长留人间..."他伸手轻抚沈墨的脸颊,指尖冰凉,"能再见你一面...值得..."

"不!"沈墨紧紧抱住他,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他消散,"告诉我怎么救你!一定有办法!"

白砚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墨石...城东老宅...井底..."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找到它...带我回去..."

"什么墨石?哪个老宅?"沈墨急切地追问,但白砚的眼睛已经闭上,身体在他怀中变得越来越轻,最后化作一缕白烟,飘向那幅《烟雨归舟图》,消失在画中。

"白砚!"沈墨扑向画作,却只触到冰冷的画绢。画中景象依然,只是少了那个白衣画师的身影。

一阵不祥的碎裂声从屋顶传来。沈墨抬头,只见竹制的房梁开始崩裂,整个听雨轩正在崩塌!他匆忙抓起案上的灵犀笔和两枚玉扣,冲出竹舍。刚踏出门槛,身后就传来轰然巨响——听雨轩化作无数光点,消散在雨中。

沈墨站在竹林间,浑身湿透,手中紧握着唯一证明白砚存在过的证据。雨滴打在脸上,与泪水混在一起。他跪倒在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白砚——!"

雨越下越大,竹林在风中摇曳,仿佛在回应他的悲痛。沈墨不知道自己在雨中跪了多久,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少爷!总算找到您了!"

沈府的老仆撑着油纸伞跑来,满脸焦急:"老爷派人寻您三天了!您怎么在这荒郊野外..."老仆突然住口,惊愕地看着沈墨手中的画具,"这些是..."

沈墨机械地站起身,将灵犀笔和玉扣藏入袖中:"回去吧。"

回城的路上,沈墨发现城中气氛诡异。行人神色惶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路过茶肆时,他听到几个茶客的议论:

"听说了吗?城东李家的闺女昨儿个突然浑身发黑,大夫说是中毒,可怎么都查不出毒源..."

"何止李家!西市卖豆腐的王婆子今早也那样了,整个人像被墨汁泡过似的..."

"更邪门的是,好些人家墙上凭空出现黑手印,水洗不去..."

沈墨心头一紧。他快步走向一处议论纷纷的人群,只见墙上赫然几个漆黑的掌印,边缘还泛着诡异的红光,像极了画中蚀墨洒下的墨滴。

"墨魇..."沈墨喃喃自语。

回到沈府,沈墨婉拒了父亲的责问,直接回到自己房中。他取出灵犀笔和玉扣摆在案头,又翻出从听雨轩带出的几张画稿。其中一张草图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似乎是一幅未完成的《山河社稷图》,图上标记了几处地点:城东老宅、西山古寺、南湖石桥...每个标记旁都有一枚小小的枫叶符号。

"墨石...城东老宅..."沈墨想起白砚昏迷前的话,心跳加速,"这就是线索!"

他仔细研究草图,发现城东老宅的位置被特别圈出,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画心所在,万墨归宗"。

窗外,雨声渐歇,但沈墨心中的风暴才刚刚开始。他看向镜中的自己,惊讶地发现眼神已与从前不同——那里既有沈墨的清澈,也有沈砚舟的深沉。两个灵魂,如今完美融合。

"白砚,等我。"沈墨握紧灵犀笔,轻声许诺,"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独自等待。"

他取出一张新纸,凭着记忆开始绘制白砚的肖像。笔下的线条流畅自然,每一笔都如有神助。当画作完成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画中白砚的眼睛微微转动,看向了沈墨,嘴唇轻启,似乎想说什么...

沈墨倒吸一口冷气,却并不感到恐惧。因为他知道,这不是诅咒,而是礼物——白砚留给他的最后一份礼物,也是接下来寻找墨石、拯救画魂的指南。

窗外,最后一滴雨水从屋檐落下。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那滴水珠在青石板上晕开,颜色漆黑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