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梦见他了。
红盖头底下,李铁山的手掐我脖子,笑得像裂开的墙缝:“你跑不掉的。”
我喊,喊不出。
想逃,脚陷在泥里。
火场在烧,陈伯倒地,小兰在烟里哭:“苏姐……救我……”
我冲过去,布机突然炸了,碎片扎进我眼——
“砰!!!”
一声巨响,我猛地弹起,撞翻椅子,手乱抓,喘得像溺水。
是哑女在关铁门。
她愣住,赶紧比划:“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没听清。
心跳快炸了。
手抖,冷汗顺着背往下流。
我缩在墙角,抱头,像条被打怕的狗。
她慌了,转身就走,不敢看我。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苏姐疯了。”
“她撑不住了。”
“我们是不是又要没饭吃了?”
没人来问。
没人敢问。
我越是咬牙干活,越是不眠不休,她们越躲着我。
像怕惊动一头受伤的兽。
可我不是兽。
我是人。
一个夜里会哭,白天得笑的人。
那天晚上,我翻出一个旧笔记本——
封面烧焦了一角,是火场抢出来的。
我打开,写了第一行:
“2023年4月7日,晴。
我又梦到他了。
我怕关门声,怕黑,怕男人提高嗓门。
可我不能倒。
因为倒了,她们就没了。”
我每天写。
写恐惧,写痛,写手抖,写半夜惊醒。
也写希望——
“今天,小兰笑了。”
“新来的王姐,敢说‘我不干了’了。”
“织机响了一整天,没人提‘逃婚’两个字。”
我写:“我开发了新布——‘曙光·破晓’。
72小时手工浸染,每匹布在不同光线下,从深黑渐变灰蓝,最后泛出金边。
像黎明撕开长夜。
像我,从地狱里爬出来。”
写到第三十七天,我忽然想——
她们知道我在怕吗?
她们知道我不是铁人,只是硬撑吗?
我召集所有人,站车间中央,手里拿着日记本。
手抖,但没藏。
“我……有东西给你们看。”
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
我翻开本子,一页页念:
“4月15日,我听见铁门响,躲了十分钟才敢抬头。”
“5月3日,我梦见李铁山烧了校舍,醒来发现指甲掐进掌心,流了血。”
“6月1日,我第一次敢一个人走夜路。不是不怕,是——我知道身后有人。”
我抬头,眼红:“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强大。
我会怕。
我会哭。
我会半夜惊醒,以为火又来了。
可我还是每天来织布,因为——
你们在。
你们需要我。
而我……也需要你们。”
死寂。
然后,小兰哭了。
她扑通跪下,比划着:“我也怕。我男人打我三年,我从不敢说。我来这儿,不是为了钱。是为了——第一次睡整觉。”
哑女掏出自己本子,上面全是字:
“我不会说话,可我每天写一句话:今天,我没被骂。”
“今天,我织了三米布。”
“今天,苏姐对我笑了。”
老张抹泪:“我老婆瘫了五年,我嫌她累赘。可在这儿,我学会低头说‘谢谢’了。”
我站在那儿,眼泪砸下来,砸在日记本上。
不是软弱。
是——终于有人,接住了我的坠落。
第二天,我推出**布:“曙光·破晓”。
每匹附一张手写卡:
“此布浸染72小时,历经三重黑暗,终见光。
如你。”
第一批五十匹,十分钟抢空。
有人留言:“我买了,挂卧室。
每晚看着它变色,就像在说——
我还活着,我还敢希望。”
我站在车间,看阳光穿过布匹,投下流动的光斑。
像泪,像火,像重生。
我轻声说:
“我不是超人。
我不是英雄。
我只是——
一个终于敢说‘我怕’的女人。”
风过,织机声起。
像心跳,像誓,像无数个“我”,终于敢——
活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