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代表“生”的气息。
黎娜的眼皮沉重得像压了千斤巨石。她费力地掀开一条缝隙,
刺眼的光线让她立刻又闭了回去。适应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尝试。映入眼帘的,
不再是冰冷空旷的灰色囚笼,而是一个布置简洁、光线柔和的房间。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
窗帘半拉着,透进外面天光。她躺在一张柔软宽大的床上,身上盖着轻薄温暖的羽绒被。
左手手背上贴着医用胶布,连接着旁边架子上一袋透明的营养液,正缓慢地滴落。
这里…不是囚笼?记忆如同退潮后露出的礁石,尖锐而冰冷地浮现——崩溃的哭喊,
肖铎失控的咆哮,黑化值归零的屏幕,还有那扇被撞开的门……心脏猛地一缩!
她下意识地想要坐起来,身体却虚弱得使不上半点力气,一阵眩晕袭来。“别动。
”一个平静温和的女声响起。黎娜这才注意到,
床边坐着一个穿着浅蓝色护士服、面容和善的中年女人。
护士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她手背的输液管,又用电子体温计在她额头测了一下。
“你昏睡了三天,身体和精神都极度透支,非常虚弱。需要静养。”护士的声音很轻,
带着职业性的安抚,“这里是肖先生安排的私人医疗室。放心,很安全。”肖先生…安排的?
安全?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充满了荒谬感。黎娜的神经依旧紧绷着,目光警惕地扫过房间。
这里的确没有监控屏幕,没有冰冷的金属,
只有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白噪音。然而,床头柜上,
一个极其眼熟的、纯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平板电脑静静地放在那里,
像一只沉默的、窥视的眼睛。护士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个平板,
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你需要什么就按铃叫我。肖先生交代过,满足你的一切合理需求。
”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他…这几天一直在隔壁。
”肖铎…在隔壁?黎娜的心跳漏了一拍。黑化值归零了,然后呢?他信了吗?
还是…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满足一切需求?这听起来更像是对待一个…有价值的物品?
护士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黎娜虚弱地躺着,
目光无法离开那个黑色的平板。它像一个潘多拉的盒子,里面藏着未知的命运。最终,
对未知的恐惧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冰凉,轻轻触碰了一下平板的屏幕。
屏幕瞬间亮起。没有密码,直接进入了一个极其简洁的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图标,
孤零零地躺在屏幕中央,文件夹的名字是三个冰冷的数字:**十年**。
黎娜的指尖悬在空中,剧烈地颤抖着。她知道,一旦点开,里面藏着的,
很可能就是肖铎对她那番“系统”控诉的回应,是审判,是新的折磨,
或者……是她无法想象的答案。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她几乎想立刻关掉屏幕。
烈的情绪——被囚禁的屈辱、被掌控的愤怒、以及对一个清晰答案的绝望渴求——驱使着她。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指尖,带着孤注一掷的力气,重重地按了下去!
文件夹瞬间打开。里面没有视频,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张图片文件,按照时间顺序整齐排列。
第一张,是十年前的监控截图。地点是医院住院部的走廊。画面有些模糊,
但能清晰看到穿着校服的少女黎娜,躲在一根廊柱后面,探着头,
眼神焦急、担忧地望向走廊尽头一间病房的门口。那个方向……正是肖铎母亲当时的病房!
截图的时间戳,
正是肖铎母亲病危、黎娜在学校当众羞辱他、让他“和快死的妈一起烂掉”的前一天深夜!
黎娜的呼吸瞬间屏住!第二张,是一份银行转账记录的截图。一个匿名账户,分三次,
向一个医院收费账户转入了三笔钱款,数额不大,
但加起来刚好覆盖了肖铎母亲当时拖欠的部分基础治疗费。转账时间,
是在黎娜当众打翻肖铎饭钱、羞辱他“捡垃圾钱”之后不到一小时!
那个匿名账户的关联信息被刻意模糊了,但黎娜的心跳,却如同擂鼓般狂跳起来!她记得!
她记得那天之后,护士无意间提过一句“欠费补上了点”时,肖铎眼中一闪而过的茫然!
当时她躲在角落,心揪成一团!第三张,是一张照片。
背景是那个肮脏的小巷附近的一个廉价小诊所。照片里,
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戴着口罩帽子的瘦小身影(尽管包裹严实,
黎娜却一眼认出那就是当年的自己),正把一小袋消炎药和退烧药,
偷偷塞进一个破旧的、属于肖铎的帆布书包侧袋里。
时间……是在她踩伤肖铎手指后的第三天!照片拍得很远,很模糊,显然是**,
但那个偷偷摸摸、小心翼翼的动作,却清晰无比!
第四张、第五张……越来越多的图片涌现出来:她躲在图书馆角落,
对着写有肖铎名字的作业本发呆被抓拍;她在得知肖铎母亲去世消息的瞬间,
独自躲在学校废弃器材室里无声痛哭的模糊侧影(监控角度极其刁钻);甚至还有一张,
是她穿着光鲜亮丽的礼服,在一个慈善晚宴上,
失神地落在角落里一个穿着侍应生制服、侧脸肖似肖铎的年轻人身上的定格……每一张图片,
都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捅开了黎娜记忆深处,
那些被系统强行压制、被她自己刻意遗忘的角落!
无人知晓、只能深埋心底的、在系统规则缝隙里挣扎出的、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善意和愧疚!
原来…他都知道?!他一直都在看?!巨大的冲击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黎娜!她浑身冰冷,
又仿佛被投入滚烫的岩浆!
震惊、被彻底看穿的恐慌、还有一种隐秘角落被曝光的绝望感……无数种情绪疯狂撕扯着她!
她死死攥着平板边缘,指节泛白,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就在这时,
平板的屏幕顶端,一个极其微小的提示灯无声地闪烁了一下,亮起幽蓝的光。黎娜猛地抬头!
只见正对着床铺的那面墙壁上,原本光洁无痕的米白色墙面,
一块区域的颜色悄然变深、变透——那竟是一面巨大的、与墙壁完美融合的单向玻璃!此刻,
它被从另一侧激活了!玻璃墙后,不再是冰冷的城市夜景。
是一个同样简洁、但明显是工作间的房间。肖铎就站在那里。距离玻璃墙只有几步之遥。
他不再是那个在宴会上睥睨一切、在囚笼里掌控生死的冷酷帝王。
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他背对着玻璃墙,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肩膀线条,
此刻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甚至是……一丝茫然?他的面前,
是几块巨大的电子屏幕。其中一块屏幕上,密密麻麻滚动着的,
正是黎娜刚刚点开的那一张张“十年”图片!另一块屏幕上,
则分割显示着无数复杂的、黎娜完全看不懂的数据流和脑部扫描成像图。
他似乎正在专注地看着那些数据和图片,背影如同一尊沉默的、被无形重负压住的雕塑。
整个房间的光线有些昏暗,只有屏幕的光芒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
显得异常沉默和……疲惫?黎娜的心跳几乎要冲出喉咙!他看到了!他看到了她点开文件夹!
看到了她看到这些图片的反应!他就在那里!隔着一面透明的墙!
无声地注视着她此刻所有的震惊、羞耻和崩溃!巨大的羞耻感让黎娜瞬间想扔掉平板,
把自己完全埋进被子里!然而,她的目光却被肖铎的背影牢牢吸住。就在这时,
肖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隔着那面单向透视的玻璃墙,
两人的目光,在虚空中,猝不及防地、穿透了十年的恨意、十年的愧疚、十年的扭曲与折磨,
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挡地——**相遇了。**肖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
没有嘲讽,没有掌控一切的漠然。那双曾经冻结着万年玄冰、翻涌着毁灭暗流的深邃眼眸,
此刻却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残留着惊涛骇浪的痕迹,
却又沉淀下一种近乎空洞的、深不见底的……复杂。疲惫?惊疑?审视?
还有一丝黎娜完全无法解读的、如同冰川融化前最深处那一缕幽暗的……震动?
他的嘴唇抿得很紧,下颌线绷得像刀锋。他就那样隔着玻璃,静静地看着她。
刚刚在他亲手打造的囚笼里彻底崩溃、此刻又在他展示的“证据”前震惊羞耻到发抖的女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冰冷的医疗仪器滴答声,成了这诡异静默里唯一的伴奏。
黎娜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恐惧,忘记了羞耻。她只是呆呆地回望着他。望着那双眼睛里,
那十年坚冰被狠狠凿开后,露出的、深不见底、难以捉摸的……废墟。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几秒钟。肖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没有说话,
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黎娜一眼。
那眼神仿佛要将她此刻所有的狼狈和灵魂深处那点微弱的真实,都彻底看穿、烙印下来。
然后,他没有任何预兆地,猛地转过身!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决绝。他不再看那些屏幕,
不再看玻璃墙后的黎娜。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工作间的门口,背影挺直,
却透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急于逃离什么的僵硬。门被他用力拉开,又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砰!”那一声闷响,隔着玻璃墙和房门,清晰地传入了黎娜的耳中,
也重重地砸在了她的心上。房间里,只剩下黎娜一个人。她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姿势,
手里紧紧攥着那个黑色的平板。屏幕上,还定格着那张她偷偷给肖铎书包塞药的照片。
巨大的单向玻璃墙,恢复了它原本的、光洁的米白色墙壁模样,仿佛刚才的对视从未发生。
只有床头柜上,那个刚刚被肖铎身影占据过的位置,
空气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冷冽的雪松与皮革的气息,混合着一种名为“混乱”的余温。
黎娜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平板屏幕上那些无声的“证据”上。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砸落在冰冷的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水痕。恨,似乎消失了。
冰,仿佛融化了。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再是恨意铸就的高墙,
而是一片刚刚被飓风扫荡过、遍地狼藉、深不见底的……废墟。她和他,
都迷失在这片废墟里。而那个掌控一切的“系统”,早已抽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