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雨像冰锥，扎在二十二层楼的玻璃幕墙上，发出细碎而密集的哀鸣。
窗外的城市浸泡在灰蒙蒙的霓虹水汽里，湿漉漉的光晕扭曲着、流淌着，
勾勒出冰冷钢铁森林模糊的轮廓。已是晚上九点，“宏远资本”偌大的开放式办公区，
如同被潮水冲刷过后的荒滩，只剩下一盏孤零零的台灯，
在角落一张堆满文件的工位上倔强地亮着，像黑暗海面上最后一座摇摇欲坠的灯塔。
那点微弱的光晕里，埋着一个瘦削的身影。陈默。他几乎嵌进了那张廉价的办公椅里，
上身微微佝偻，鼻尖几乎要碰到发光的屏幕。
屏幕上密密麻麻铺满了数字、线条、各种颜色的柱状图，还有打开的几个文档窗口，
度分析》、《半导体上游材料国产替代进程评估》、《政策对行业影响预测模型（草案）》。
键盘旁边，一个啃了一半的冷馒头可怜地躺在一张皱巴巴的旧餐巾纸上，
旁边是一小袋撕开的榨菜，空气里弥漫着廉价咸菜和长时间不通风的浑浊味道。
陈默的眼睛熬得通红，布满血丝，
却像探照灯一样紧紧锁住屏幕上长光科技那几条看似微不足道的波动曲线，
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记录着某个突然闪过的念头。他身上的旧夹克洗得发白，
袖口磨出了毛边，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处境。“啧，陈股神，又加班修仙呢？
”一个刻意拔高的、带着浓浓戏谑的男声突兀地撕破了办公区的寂静。是张涛，
市场部的“活跃分子”，头发用发胶抓得一丝不苟，一身名牌休闲装，此刻正倚在隔断板上，
手里晃着一个印着醒目LOGO的星巴克纸杯，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笑容。“涛哥，
这你就不懂了，”另一个女声响起，娇嗲中透着刻薄，是行政部的李姐。她踩着高跟鞋，
“嗒嗒嗒”地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块精致的提拉米苏小蛋糕，
用小勺子优雅地挖了一小块送进嘴里，“人家陈默这是在研究‘价值投资’，
梦想着一夜暴富，迎娶白富美呢！对吧，股神？”她咯咯地笑着，
眼神瞟向陈默桌上那半个冷硬的馒头和榨菜袋，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陈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敲击键盘的手指停顿了零点几秒。他没有抬头，
也没有回应，只是喉结微微滚动，咽下某种无形的苦涩，然后继续专注地盯着屏幕，
指尖重新在键盘上跳跃起来，仿佛那键盘就是隔绝喧嚣的屏障。“暴富？
”张涛夸张地嗤笑一声，走到陈默桌边，
故意用手里的星巴克杯子碰了碰陈默那个印着公司LOGO、边缘已经磨破的马克杯，
“就靠省下这买咖啡的钱？陈股神，你这点本金，还不够人家大户塞牙缝的，
天天对着这些破图看，能看出花来？不如跟哥学学，昨晚我跟着‘内部消息’追进去的那支，
今天早盘就冲了三个点！那才叫赚钱！”他得意地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花花绿绿的K线图。
“就是，”李姐凑近一步，浓烈的香水味混合着蛋糕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陈默啊，
听姐一句劝，踏实点。股票那玩意儿，是咱们这种小老百姓玩的吗？命里有时终须有，
命里无时莫强求。省吃俭用攒那点钱，不如买两件好衣裳，拾掇拾掇自己，
说不定还能找个女朋友。”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
意有所指地点了点陈默那件磨毛了袖口的旧夹克。周围的黑暗里，隐隐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
那是几个同样加班晚归的同事，被这边的动静吸引，
投来或好奇、或怜悯、或同样带着轻视的目光。陈默依旧沉默。
像一块被海浪反复冲刷却岿然不动的礁石。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移动得更快了些，
屏幕上光标闪烁，一行新的分析文字出现在文档里。只是他握着鼠标的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张涛似乎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不甘心。他眼珠一转，
看到陈默桌角散落着几张打印出来的券商研报摘要，上面用红笔密密麻麻地做了标注，
其中一张正好是关于长光科技的。他嘴角一撇，伸手就抓了过来。“哟，还研究长光科技呢？
这破公司，半死不活多少年了？”张涛抖着那张纸，哗哗作响，声音充满了不屑，
“听说他们搞的那个什么‘晶锐’材料，吹得天花乱坠，砸进去大把研发费，
屁都没放一个出来！这种垃圾股你也敢碰？陈股神，你这眼光，啧啧啧……”他一边摇头，
一边当着陈默的面，手指一松，那张被汗水浸透、反复翻阅、写满心血的研报飘悠悠地落下，
像一片无足轻重的落叶，掉在陈默脚边不远处积着薄灰的地毯上。
陈默的目光终于离开了屏幕。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视线落在那张被遗弃的纸上。
昏黄的台灯光线下，他瘦削的侧脸线条绷得死紧，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冰冷地敲打着玻璃。
他没有弯腰去捡。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张纸，仿佛要将它烧穿。几秒钟后，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然后，他重新抬起头，
目光像两枚冰冷的钉子，重新钉回了发光的屏幕上，手指带着一股压抑的狠劲，
重重地敲在回车键上。“啪嗒！”一声脆响，在过分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张涛和李姐对视一眼，脸上闪过一丝无趣和更深的不屑。李姐撇撇嘴，扭着腰肢走开了。
张涛耸耸肩，喝了一大口咖啡，哼着不成调的歌，也晃回了自己的位置。
周围的低语和目光也渐渐散去，黑暗重新吞噬了大部分空间，
只留下角落里那盏孤灯和灯下那个沉默而固执的身影。陈默依旧盯着屏幕，
长光科技的股价曲线在他布满血丝的眼中蜿蜒。他放在桌下的左手，却已紧紧攥成了拳头，
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深红的月牙印。午休时间的宏远资本茶水间，
永远像一锅刚煮沸的汤。
炸鸡排、浓烈的螺蛳粉、甜腻的奶茶——混杂着喧嚣的人声和微波炉“叮叮”作响的背景音，
在狭窄的空间里横冲直撞，形成一种黏糊糊的、令人窒息的氛围。
陈默习惯性地避开人潮的中心。他端着那个磨破边的旧马克杯，
安静地站在靠近门口饮水机旁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仿佛一道沉默的影子。
杯子里是刚从饮水机接的热水，袅袅升起一点微薄的白汽。他另一只手里，
是一个从廉价塑料袋里拿出来的白面馒头，剥开一小半包装纸，露出内里朴素的白色。
他撕下一小块，慢慢地送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目光低垂，
落在自己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上，对周围的喧闹充耳不闻。“哟，股神，
今天又吃‘价值投资套餐’呢？白馒头配白开水，啧啧，这营养价值，杠杠的！
”张涛那标志性的、带着金属刮擦感的戏谑声浪又一次精准地拍打过来。
他手里端着一份刚热好的、铺满芝士和肉酱的意面，香气霸道地弥漫开。
他故意走到陈默旁边，夸张地吸溜了一大口面条，发出满足的叹息。“涛哥，你这就外行了！
”李姐扭着腰肢加入进来，手里捧着一杯加满各种小料的网红奶茶，吸管搅动着杯底的珍珠，
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人家陈默这叫‘克制欲望，专注未来’。省下来的每一分钱，
那可都是未来的启动资金！对吧，股神？今天打算研究哪支潜力股啊？
还是那个‘长光科技’？”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尾音拖得长长的，
引来周围几个同事会意的嗤笑。陈默握着馒头的手指收紧了一下，
指尖微微陷进柔软的馒头里。他没有抬头，只是咀嚼的动作停顿了半秒，
然后更快地将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用力地咽了下去。喉咙**涩的馒头摩擦得有些发痛。
他端起马克杯，灌了一大口寡淡的热水，试图将那哽在喉头的硬块和翻涌的难堪一同冲下去。
“长光科技？”张涛嗤之以鼻，叉子卷起一大坨面条，酱汁滴落，“那玩意儿就是个无底洞！
陈股神，听哥一句劝，趁早割肉！别做你那‘翻倍’的春秋大梦了！
你看看人家王总——”他扬了扬下巴，指向人群簇拥的中心，“那才叫投资！
昨天跟着王总追进去那支‘天宇互联’，今天早盘直接拉涨停！那才叫爽快！”人群中心，
主管王胖子正被几个年轻的同事众星捧月般围着。他腆着**的肚子，
油光满面的脸上堆满了志得意满的笑容，
粗短的手指正唾沫横飞地在手机屏幕上划拉着：“……看见没？这就是消息！这就是人脉！
什么基本面、技术面，都是狗屁！在咱们这儿，跟对人，才是王道！你们啊，学着点！
”他得意地拍了拍旁边一个奉承他的小年轻的肩膀，顺手拿起桌上一盒刚拆开的进口巧克力，
自己剥开一颗扔进嘴里，又漫不经心地扔了几颗给围着他的人。“谢谢王总！
”“王总大气！”谄媚的恭维声此起彼伏。
一颗裹着金箔纸的巧克力球骨碌碌滚到了陈默的脚边，沾上了些许灰尘。
金色的糖纸在茶水间顶灯的照射下，反射着刺眼而廉价的亮光。
陈默的目光在那颗巧克力上停留了不到半秒，随即移开，重新落回自己空了的马克杯里。
杯底只剩下一圈浅褐色的水渍。周围的喧嚣和奉承像无形的潮水，一波波涌来，
带着油腻食物的气味和令人作呕的甜腻，将他死死地困在角落。他感到一种熟悉的窒息感，
胸口沉闷得发痛。他捏紧了空杯子，指关节再次泛白。他猛地转身，
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哎，陈默！别急着走啊！
”王胖子那带着油腻腔调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八度，像一根黏糊糊的触手，
精准地缠住了陈默刚迈开的脚步。整个茶水间的嘈杂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那个僵住的瘦削背影。王胖子分开人群，腆着肚子，
不紧不慢地踱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项目文件，
脸上挂着那种掌控一切的、令人极不舒服的笑容。他走到陈默面前，停下脚步，
庞大的身躯几乎挡住了门口的光线，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将陈默完全笼罩。“这份文件，
下午一上班就要送到楼上风控部李总那儿，急用。”王胖子慢悠悠地说着，
语气轻松得像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低头看着陈默，
小眼睛里闪烁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光芒，嘴角咧开一个弧度，
“我手头还有点‘重要投资’要处理，走不开。就辛苦你跑一趟吧，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
对吧？研究股票也不差这一会儿功夫。”他把“重要投资”几个字咬得很重，
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陈默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缓缓地转过身，抬起头。那双因为长期熬夜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像淬了冰的寒潭，
直直地迎上王胖子那居高临下的、充满恶意的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
嘴唇抿得死紧。王胖子似乎很享受这种无声的对峙。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
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宽容”，将那份厚重的文件往前一递，
几乎要戳到陈默的胸口：“拿着啊！年轻人，多跑跑腿，锻炼锻炼！
别整天想那些不切实际的，端茶送水的活儿都干不好，还做什么发财梦？你这种穷命啊，
”他拖长了音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就只配干这个！”话音落下的瞬间，
王胖子手腕一抖，那份文件并没有真正递到陈默手上，而是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
被甩了出来！厚重的文件夹像一块板砖，“啪”地一声闷响，
坚硬的边角结结实实地撞在陈默的胸口，随即重重地砸落在他脚边的地上，
纸张哗啦一声散开了一大片，狼狈地铺满了沾着水渍和食物碎屑的地面。时间仿佛凝固了。
茶水间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目光在散落的文件和那个僵立着的年轻人之间来回逡巡，
空气里只剩下微波炉结束工作后微弱的“滴”声，单调而刺耳。陈默被那一下撞得闷哼一声，
胸口传来一阵钝痛。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了一下，身体晃了晃才站稳。
他低头看着脚下那片狼藉，散落的A4纸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像一地破碎的羽毛。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是王胖子故作轻松的大笑：“哎呀，不好意思，手滑了！你看你，
站都站不稳，年轻人身子骨这么虚怎么行？赶紧捡起来送去，别耽误了李总的正事儿！
”他说完，像没事人一样，转身拍了拍手，对着还在发愣的众人嚷道：“都散了散了！
该干嘛干嘛去！”人群如梦初醒，带着各种复杂的神色——有同情，有鄙夷，
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麻木和看戏的兴奋——迅速散开，
回到各自的格子间或者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午餐话题。没有人再看地上散落的文件，
也没有人再看角落里那个捂胸弯腰的身影。陈默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弯下腰。
胸口的钝痛还在蔓延，但更痛的是另一种被当众剥皮抽筋般的屈辱。他蹲在地上，
一张一张地，沉默地捡拾着那些散落的纸张。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地面，沾染上油腻的污渍。
他捡得很仔细，每一张都抚平褶皱，按照页码整理好。当他终于将最后一张纸捡起，
整理好那厚厚的一沓文件，紧紧抱在胸前，准备站起身离开时，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角落垃圾桶旁，几张被揉成一团、沾着咖啡渍的废纸。
露了出来——正是他熬夜打印、反复研究、被张涛丢弃的那份关于长光科技的券商研报摘要。
他的动作彻底停滞了。抱着文件的手臂微微颤抖。他死死地盯着垃圾桶里那几团废纸，
仿佛看到了自己所有被踩在脚下的努力和尊严。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血气猛地冲上喉头。他用力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带着胸腔深处压抑的嘶鸣。再睁开眼时，他眼中所有的波澜都被强行压了下去，
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近乎死寂的平静。他挺直了背脊，抱着那份沉重的文件，一步一步，
异常平稳地走出了喧嚣依旧的茶水间，走向电梯的方向，走向那个需要他“跑腿”的风控部。
他的背影在明亮的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封般的坚硬。
城市的灯火在窗外连成一片模糊的光海，喧嚣被厚重的玻璃隔绝，只剩下低沉模糊的背景音。
宏远资本偌大的办公区再次陷入深夜的沉寂，只有角落那个熟悉的工位上，还亮着一盏孤灯。
陈默独自坐在电脑前，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疲惫却异常专注的脸。屏幕上不再是公司的文件，
的季度财报PDF、一个复杂的股票K线分析软件界面、一个闪烁着绿色数字的自选股列表，
以及一个简洁的个人证券交易账户页面。账户余额的数字，
此刻正清晰地显示在屏幕中央：￥87,532.18。这个数字，像一根冰冷的针，
扎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球上，也扎在他早已被现实磨砺得粗糙的心上。
它代表了太多东西——是无数个馒头咸菜的午餐，是身上这件磨毛了袖口的旧夹克，
是张涛轻蔑的嗤笑，是李姐“命里无时莫强求”的“劝诫”，
是王胖子甩在他胸口那份文件的重量，
更是垃圾桶里那几张被揉皱丢弃的研报……他的目光从账户余额上移开，
落在交易软件那个闪烁的“买入”按钮上。光标悬停在那里，微微颤抖。屏幕上，
长光科技（代码：CGKJ）的股价曲线，像一条濒死的蠕虫，在低位萎靡地横盘震荡，
成交量小得可怜，盘口挂单稀稀拉拉，透着一股被市场彻底遗忘的绝望气息。
最新的股价是￥9.76。耳边回响起白天王胖子那油腻的嘲讽：“你这种穷命啊，
就只配干这个！”还有张涛丢下研报时的不屑：“这种垃圾股你也敢碰？
”一股灼热的血气猛地冲上头顶，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些被强行压下去的屈辱和愤怒，
在这一刻，在账户余额那冰冷的数字和长光科技那毫无生气的K线图前，如同沉寂的火山，
轰然爆发！一股近乎疯狂的决绝瞬间攫住了他。去他妈的消息！去他妈的人脉！
去他妈的只配端茶送水！他的手指不再颤抖。它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
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冰冷清醒，重重地、义无反顾地敲击在键盘上！“买入！CGKJ！
”“数量：最大可买！”“价格：市价委托！
”一连串急促而清晰的键盘敲击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炸响，如同密集的鼓点，
敲打在无边的夜色里。交易软件弹出了确认框，陈默看也没看，再次重重敲下回车键！
屏幕上，代表长光科技的K线图下方，瞬间爆出一根突兀的、红色的成交量柱！
虽然在那巨大的盘面上依旧显得微不足道，但在这死水般的盘面里，却像一滴滚烫的鲜血，
溅入了冰湖。交易成功！持仓列表里，长光科技的代码后面，
出现了一个长长的、几乎耗尽他所有可用资金的持仓数字。
账户可用余额瞬间变成了￥0.18。陈默盯着那个持仓数字和几乎清零的余额，
胸膛剧烈起伏着，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那股灼烧理智的愤怒和决绝，在交易完成的瞬间，
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的是冰冷的、坚硬如铁的现实和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奇异平静。
他靠在椅背上，仰起头，闭上布满血丝的眼睛。窗外模糊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他清楚地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把自己彻底押了上去。
押在了这个被所有人嘲笑的“垃圾股”上，押在了自己无数个深夜的孤独研究上，
押在了那份被揉成团扔进垃圾桶的研报里所揭示的、那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上。没有退路了。
要么在绝望的泥沼里彻底沉沦，要么……抓住那根唯一的、可能并不存在的稻草，挣扎上岸。
他睁开眼，重新坐直身体，脸上再无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他关掉交易软件和账户页面，
重新打开了那份《长光科技：Q3研发费用及专利技术深度分析》的PDF文档，拖动鼠标，
一行一行，仔仔细细地重新阅读起来。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雕塑般冷硬的侧脸。
办公室里只剩下鼠标滚轮规律而轻微的滑动声，以及窗外城市永不疲倦的低沉嗡鸣。
时间像被按下了快进键，又像在粘稠的泥沼里缓慢爬行。三个月过去了。
宏远资本茶水间的喧嚣依旧，八卦的主题却悄然轮换了好几轮。
关于陈默和那个“垃圾股”长光科技的嘲笑，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在最初的涟漪过后，
早已沉入水底，被新的谈资取代。偶尔有人提起，
也只是换来几声轻飘飘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或是“还没醒呢”的嗤笑，
随即被淹没在咖啡机研磨豆子的轰鸣和外卖订单的提示音中。陈默依旧是那个陈默。
午餐依旧是那个角落，白面馒头配榨菜，或者偶尔换成更便宜的素包子。
那件磨毛了袖口的旧夹克还是天天穿着。他依旧沉默，依旧加班到很晚，对着电脑屏幕，
只是同事们早已懒得再去探究他究竟在看什么。
他像办公室背景板上一道固定不变的、灰扑扑的印记。只有陈默自己知道，每一天，
当交易软件打开，看到持仓列表里那个代表长光科技的代码后面，数字纹丝不动，
股价在9.5元到10.2元之间像濒死的虫子一样微微蠕动时，
胸腔里那股被强行压抑的焦灼是如何啃噬着他的神经。
账户里的钱几乎全部变成了冰冷的、毫无生气的股票数字。
他口袋里的硬币真的快凑不够一顿像样的午饭钱了。王胖子甩文件时那鄙夷的眼神，
张涛丢下研报时那轻蔑的嗤笑，无数次在深夜啃着冷馒头时清晰地回放，
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他。
示系统、一些极其专业的材料科学论坛、甚至长光科技公司注册地当地的工商税务信息公告。
他像一只在沙漠里寻找水源的鼹鼠，近乎偏执地挖掘着任何一丝可能支撑他信念的线索。
某天深夜，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人。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陈默习惯性地刷新着专利局网站。手指因为长时间敲击键盘而有些麻木。
就在他准备关掉页面时，一条最新公示的信息标题，像一道无声的闪电，
骤然劈入他布满血丝的眼帘！
号：ZL2023XXXXXXX.X等）……”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骤然停止了跳动！他猛地扑到屏幕前，几乎把脸贴了上去，
手指颤抖着点开那条公示的详情链接。页面加载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出来了！
密密麻麻的专利号列表！授权公告日：三天前！授权范围不仅涵盖了核心制备工艺，
还包括了关键的配套应用技术！陈默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像破旧的风箱。
他反反复复地确认着每一个字符，每一个专利号，每一个授权日期。是真的！不是幻觉！
他猛地靠回椅背，仰起头，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旋转、扩散。
一股滚烫的液体猛地冲上眼眶，酸涩得厉害。他死死咬住下唇，
才没让那声压抑了太久、混合着狂喜、委屈和巨大压力的哽咽冲口而出。他几乎是颤抖着手，
立刻打开了股票交易软件。长光科技的盘面依旧死寂，股价￥9.88，毫无波澜。
市场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巨大的信息差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瞬间照亮了他被焦虑和绝望笼罩的心房！接下来的几天，陈默的加班时间变得更长。
他不再仅仅盯着盘面，而是像个最敏锐的猎犬，利用一切可能的渠道，
去追踪、印证、放大这个关键信息可能带来的影响。他搜索着行业核心期刊的预印本网站，
果然在一篇刚挂出、尚未正式发表的论文致谢部分，
看到了对长光科技提供关键“晶锐”材料样品的感谢。
他潜入一个需要高权限访问的专业材料工程师论坛，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个ID在讨论长光科技这批专利授权的“打败性潜力”和“可能打破国外垄断”的只言片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