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知道吴哲的葬礼快要开始了,而我还躺在病床上,一动也不能动。早上六点,
采薇来做了常规检查后,她笑着说:谢天谢地,你总算都恢复得差不多了。
采薇是我大学四年的室友,她是个多话的姑娘,一双大眼,一对笑靥,
即使在苍白压抑的病房里依旧是明媚可人的样子。我转过头没有理睬她,
面无表情地望着靠东边的落地窗。浅蓝的窗帘收在墙边的角落里,外面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望不到尽头,犹如我这颗苍凉绝望的心。已经入了冬,早晚寒冷,病房里开了暖气,
玻璃窗上积了层薄薄的水汽,我习惯性地伸出手想在窗上涂鸦。可是,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依旧够不着窗台。事实上,别说够着窗台,
眼下我能靠自个儿坐起身子也是不可能的。因为我的左上肢打上了厚重的石膏,
双下肢胫腓骨折也上了钢钉,不仅如此,由于肝修复术,我的整个人元气大伤,
即使都醒来十多天了,依旧萎靡不振似个毫无生气的布偶一般。“梦秋,你哪儿不舒服吗?
需要我叫邱医生来看看吗?”兴许是因为我裹着石膏的左手一直僵在半空中,
江采薇放下了手中的血压计问道。我本就是安静少言的人,随着吴哲的离开,
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身心俱亡的人,语言这种东西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
“这个赵护士真是不听话,干嘛又给你拉开窗帘呢?外面一片白雾,看来看去,
好人也能闷出病来。”也许是我脸上除了冷漠根本没有一丝痛苦的神色,
江采薇又开始抱怨起了同事,并走到窗边,随着一阵刺啦声,窗帘也被拉上了。
“是我求赵护士的。”我转回目光望着走到门边的江采薇,闭着眼低声说道。
好一阵的安静后,随着一声轻叹声,门被轻轻地掩上了,然后有脚步声离去,眼中的泪,
终是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虽然不愿意相信吴哲的离开,
也不明白他如何舍得将我一人留在这冰冷的世界,
但总有一时半刻的清明让我知道吴哲是真的离开了。因为以前哪怕只是伤风感冒,
吴哲也总是急慌慌地赶到我的身旁,因为我怕生病,怕疼,怕一病不起,
即使他伴在身旁什么也不做,递一杯温水,讲些笑话趣事,
所有的难受就像一下子消失了似的。可如今我都伤成这样了,他一次也没来看过我。想来,
相伴便是最大的温情吧,无论甘甜苦乐,那个人一直都在身旁,才是最令人心安的幸福。
二六年前的初秋,我自家乡来到了Y大,
想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是从母亲自高楼跃下后就有的愿望。我想救人,
不管是想活在这世上却饱受病痛哲磨摧残的人,还是健康壮硕却因各种因由而寻短觅死的人,
我都想救。大一的解剖、组胚、病理、药理、诊断等等学课如山一般的压过来,
我生得并不聪明,但我可以勤奋。每天只几小时的睡眠,
其它时间我都用在了学习理解和记忆这些知识,以至于室友们都说我太拼了,
是史上第一书呆子。江采薇为此还给我取了个绰号叫孔**,当然我并不姓孔,
她说只因为看到我就想起了孔乙己。“同学,下雪了。”,这是吴哲对我讲的第一句话。
那日天气阴冷,我从心理学选修课出来时,已亮了路灯,昏暗中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我还没有吃晚饭,寒风刮在脸上,又冷又饿,只得裹紧了棉衣,加快步子往食堂去。
路过操场时,雪越来越大,一片片在昏黄的光影下飞舞着,煞是好看。是初雪,
我突然意识到,不由得停下了步子。母亲也是在这样的初雪日离开的,
她穿着一套红艳如火的睡衣从楼顶跳下的。那时我才上初一,大概也是这个时辰,
我撑着一把蓝底白点的雨伞自学校回家,迎接我的不是温柔细致的母亲,
而是楼下那滩殷殷血迹和停在医院却已经冰凉的尸身。教学楼前的条幅被风鼓胀起来,
哗哗作响,茫茫风雪中那红艳艳的条幅舞动着,想起母亲,我的双眼渐渐模糊。
吴哲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紧接着一个高大的男孩挡住了我的视线,
他将手中的伞往我头顶移了些,低头时突然说道:“啊,原来是孔**啊,
我送你回、”他语气轻快,像老朋友般善意地玩笑着,只是话还没有说完便停住了。
我想一定是我满面泪痕的样子惊着了他。“对不起,我并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只是,我,我,
采薇、”他有些无措,语无伦次地解释道。我一向是个自律的人,
在旁人面前总是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我想当时一定是因为极冷又饿,还想着母亲,
所以他越是解释,我的泪便越是汹涌,一滴滴都遗落在冰冷的风雪中。“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彩薇说你是她的朋友,而我是采薇的邻居,我以为、”沉默了好一瞬,
他见我缓和了一些便又再次出声解释道。“跟你无关,是我自己太冷了。”我虽然淡漠,
但也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深深呼吸了几口冰凉的空气后,我扬手擦干了颊边的泪痕,
冷淡地说道。他有些怔愣,只是一瞬后,便恢复了常色,接着唇角上扬,
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虽然明白自己的借口有些蹩脚,
但看到他那副分明想笑却极力忍着的样子,心中还是不由得恼怒了起来。
见他唇角牵动似要开口,我立即上前一步,一把推开了他高举雨伞的手臂,他不防备,
手中的伞掉落在地上。雨伞顺着风向转了个圈,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没有开口解释却更为失态地撒开腿往宿舍跑了去。三“hi,梦秋,我们又见面了。
”这是第二次见吴哲时他说的话。在食堂,隔着熙攘的人群,
他满脸笑意地端着饭菜走到我身旁。“你还是叫我孔**吧。
”我自饭菜间抬头看到一对盛着盈盈笑意的明亮眸子,想起自己雪夜里的囧态,
不禁有些讪讪地,更不想与对方有任何的瓜葛,便冷着声说道。“我叫吴哲,今年大三,
主修五官科,也算是你的学长。”他没理会我的冷淡,径直在我的对面坐下,
热情地自我介绍道。虽然我鲜少与人结伴,但对于吴哲这个名字还是知道的。
他是校园风云人物,饭堂,宿舍,校园,甚至图书馆,凡有女生聚集的地方,
时常都能听到吴哲这个名字,富有青年,帅气公子,运动能手,
情歌王子等等都是他的代名词。所以喜欢吴哲的女生很多,当然被他伤害过的女生也很多。
名字听的虽多,但真正记住他的名字是在一个午后,
悠扬悦耳的吉他声伴着一缕清润的男声在广播里唱着蓝莲花,
温润的声音随着初冬的暖阳四散,许巍的《蓝莲花》,我常常听,
黑夜中一次又一次激昂鼓舞了我。那样纯净清润的浅唱低吟,莫名温暖了我的心。于是,
我刻意忽略了关于吴哲的各种传闻,认定他是个温文出尘的男子。“原来这就是吴哲。
”我在心中呢喃了一句,垂首默默吃起了晚饭。其实吴哲没有我想象中温润若玉的样子,
也没有传言中的那般风流倜傥,他就是个清俊的大男孩,喜欢笑,话也特别多,
一双眼眸乌黑明亮,笑起来就跟冬日里温暖和煦的阳光似的。后来,我常常见到吴哲,
在图书馆,饭堂,回宿舍的路上,甚至在大一的选修课上,都能看到他高大的身影,
我们从不打招呼,就好像我们本不认识一样,但我知道有一束目光凝在我的身后,
温柔而明亮。临近期末,天气愈加寒冷,却也没再下过雪,日日晴好。也许因为离别在即,
午后总有许多的情侣在校园漫步话别。连日来我的心中也充斥着伤感,
我一直告诉自己我没有依依不舍的人,我心中的不痛快是因为我即将要回到那个没有父母,
只得我跟奶奶相依为命的家了。不管如何安抚自己的情绪,我的心依旧莫名的难过。
那个周日的午饭后,我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去图书馆,
而是放任自己踩着细碎的阳光穿过一条又一条的林荫大道,广播里放着一首缠绵的情歌信仰,
张信哲清澈婉转的声音却让我的心更加阴郁。我坐在一排银杏树下,
阳光透过满树黄叶洒在身上,暖意也跟着淡薄了几分。一曲终末,
清透如流水的吉他声响起来,是熟悉的旋律,经典情歌此情可待。我的心无比忐忑,
直到听见吴哲的声音才渐渐安静下来。我也是在那时才明白,
自己近日来忧郁的缘由竟是寒假后就听不到熟悉的吉他声,
也看不到那个高大的身影跟和煦的笑容了。四那个发现让我的心更加沉郁,
下午我破天荒的没有去图书馆翻查资料,而是就着阳光在银杏树下枯坐,
我以为用半日的功夫就能梳理好那些异样的感觉,可是临近日影西斜吴哲出现在我的面前时,
我就知道那些强行想要收藏起来的情感将会肆意横行。霞光与满树金黄重叠在他的脸上身上,
我只觉得满目绚烂。“沈梦秋,我喜欢你,我知道你知道的。
”吴哲站在我的面前有些气喘吁吁地说道。我知道自己应该离开的,可是起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