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刚过，空气里带着湿冷的凉意，钻进音乐学院老旧琴房的缝隙里。午后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恰好落在那架斯坦威三角钢琴的琴键上，泛着温润的光泽。
林砚之坐在琴凳上，指尖悬在黑白键上方，却没有落下。他微微侧着头，听着窗外传来的、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旋律——是隔壁流行音乐系的学生在练唱，一首旋律简单、歌词直白的口水歌，此刻却像一根调皮的手指，轻轻挠着他的耳膜。
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黑色连帽衫，帽子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脖颈。几缕黑色的碎发从帽檐下溜出来，随着他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
“咚——”
终于，他落下一个重音，像是在回应窗外的喧闹，又像是在给自己一个开始的信号。随即，一串流畅而华丽的琶音倾泻而出，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三钢琴协奏曲的开篇，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狭小的空间，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将窗外那点微不足道的流行旋律碾得粉碎。
他的手指在琴键上翻飞，快得几乎出现残影。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摇摆，帽檐下的眼神专注而炽热，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黑白键和流淌的音符。那不仅仅是技巧的展现，更是一种近乎宣泄的表达，时而悲怆，时而狂放，时而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琴房外的走廊里，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门口。
苏清圆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眉头微蹙。她是“星芒娱乐”的音乐总监，今天来音乐学院，是为了洽谈一个合作项目。这栋楼里弥漫着的古典气息让她有些不适，过于严肃，过于……沉闷。直到这阵钢琴声像炸雷一样响起来。
她听过无数版本的拉三，现场的、录音室的，来自世界顶级的钢琴家。但没有一个版本，像此刻这样，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生命力，一种……不守规矩的张扬。
她本想敲门，手抬到一半，却又停住了。
琴声突然变了。
在一段激烈的**之后，本该衔接更恢弘的乐章，那双手却突兀地一转，弹出了几个极其魔性、带着电子游戏风格的合成器音色——当然，是用钢琴模拟出来的，音色古怪，却意外地和谐，甚至带着点黑色幽默。
苏清圆：“？”
紧接着，那魔性的游戏风旋律又戛然而止，变回了拉三的主旋律，但仔细听，伴奏里却悄悄混入了一段极其隐晦的、来自某首经典动漫主题曲的动机，快得像一个转瞬即逝的恶作剧。
弹琴的人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帽檐下露出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苏清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什么？古典乐的叛逆实验？还是单纯的……胡闹？
她终于敲响了门。
琴声戛然而止。
里面安静了几秒，传来一个略显沙哑，带着点刚从音乐世界抽离出来的茫然的声音：“谁？”
“打扰了，”苏清圆推开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专业而礼貌，“我是星芒娱乐的苏清圆，想找……”她顿了一下，琴房门口的名单牌是空的，“请问这里的使用者是？”
林砚之缓缓转过身，抬起头，帽檐滑落，露出了他完整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好看的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眼窝微微凹陷，瞳孔的颜色很深，像藏着无尽的星海。但那双眼睛里此刻没有星海，只有一丝被打扰后的不耐烦，以及……一种审视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疏离。
“林砚之。”他言简意赅地回答，声音里没什么情绪，手指在琴键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发出不成调的、细碎的声响。
苏清圆在看到他脸的瞬间，有那么一丝失神。不是因为惊艳，而是因为……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很模糊，像是很久远的记忆，或者，是在某个被遗忘的新闻图片里？
她很快回过神，递过手里的文件：“林先生您好，我们星芒娱乐想和贵院合作一个古典音乐推广项目，需要几位有潜力的青年演奏家……”
林砚之扫了一眼文件封面，没接，只是挑了挑眉：“星芒娱乐？就是那个签了一堆唱跳机器，靠修音和综艺恰烂钱的公司？”
苏清圆：“……”
空气瞬间凝固。
她从业多年，见过桀骜不驯的，见过恃才傲物的，但如此直白且……粗鄙地评价她公司的，还是第一个。尤其是，这话从这样一张看起来清冷干净的嘴里说出来，反差感简直令人发指。
“林先生对我们公司似乎有什么误解。”苏清圆维持着职业素养，脸上没什么表情，“星芒也致力于推广优质音乐，包括古典音乐。”
“哦？”林砚之拖长了语调，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支在琴键上，手指轻轻点着下巴，眼神里的戏谑更浓了，“优质音乐？比如你们家那位‘顶流’上周发的那首歌？副歌部分抄了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还抄得那么难听，是生怕版权方不知道吗？还是觉得古典乐圈的人都死光了？”
苏清圆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了。那件事确实是星芒最近的一个公关危机，虽然最后用钱压下去了，但被人这么当面戳穿，还是在这样一个充满古典音乐“神圣感”的地方，让她觉得有些难堪。
“那只是个意外，而且已经妥善处理了。”她的声音冷了几分。
“妥善处理？”林砚之嗤笑一声，收回手，重新靠回琴凳背上，双手插在连帽衫的口袋里，“是给版权方打了钱，还是给粉丝洗了脑说这是‘致敬’？行吧，资本的世界，能用钱解决的都不算事儿。”
他站起身，个子很高，穿着宽松的连帽衫也能看出清瘦但挺拔的身形。“没兴趣，别来烦我。”他下了逐客令，语气干脆利落，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驱赶意味，“我还要练琴，或者……玩点你们看不上的东西。”
说完，他不再看苏清圆，径直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她是空气。
苏清圆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份文件，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从业以来，何曾受过这种待遇？她可是星芒娱乐的音乐总监，多少人挤破头想跟她搭上话，眼前这个人，不过是个音乐学院的学生（或者老师？），竟然如此……无礼！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作为专业人士，她不能和这种“愤青”一般见识。
“既然林先生没兴趣，那我就不打扰了。”她语气平静地说完，转身，高跟鞋再次敲击地面，这次的声音比来时急促了些，带着压抑的怒火。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琴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林砚之缓缓转过身，看着紧闭的门，眼神里的戏谑散去，多了一丝复杂。他走到钢琴前，手指再次落下，这次却不是拉赫玛尼诺夫，也不是什么游戏动漫旋律，而是一段极其温柔缠绵的流行情歌旋律，简单，直白，却意外地动人。
他低声哼唱着，声音干净清澈，和刚才那副“祖安”模样判若两人。
“……星光坠落的时候，你会不会，也刚好抬头……”
唱到一半，他自己先笑了，摇了摇头，双手在琴键上胡乱一按，发出一串刺耳的噪音。
“啧，苏清圆……星芒娱乐……”他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有意思。”
他拿起放在钢琴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一个聊天界面。
【甲方爸爸】：林老师！《暗夜之契》的片尾曲小样太棒了！导演说简直是为角色量身定做的！求完整版！加钱！随便开价！
林砚之手指翻飞，回了一句：【知道了，催魂呢？今晚交。】
【甲方爸爸】：！！！林老师赛高！！！
他退出聊天框，又点开另一个。
【金牌**人王哥】：砚哥，上次那首《心跳代码》火了！各大音乐平台榜单屠榜！现在一堆歌手想唱你写的歌，开个价呗？有个一线流量，愿意出七位数买一首！
林砚之回了个冷笑的表情：【滚。让他自己写去，七位数？打发要饭的？】
【金牌**人王哥】：……哥，你是我亲哥！那可是七位数啊！人家好歹是一线！
【林砚之】：一线怎么了？唱歌跑调，跳舞顺拐，全靠粉丝吹。给我提鞋都不配。
放下手机，林砚之伸了个懒腰，走到钢琴前，再次坐下。这次，他弹奏的是一段极其空灵的旋律，带着二次元世界特有的纯粹与幻想，仿佛能看到星辰大海，听到异世界的低语。
琴声流淌，与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融为一体。
这个风平浪静，甚至有些沉闷的娱乐圈，似乎还没意识到，一个不速之客已经悄悄潜入。他带着一身的矛盾与才华，一半是古典乐的严谨与辉煌，一半是流行与二次元的自由与跳脱，还有着随时能化身“人形自走加特林”的暴脾气。
曾经的“晨星”，沉寂了太久。
但星星，总会再次闪耀的。
而那颗被他气得不轻的苏清圆，此刻正坐在车里，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脑海里却反复浮现出那个穿着连帽衫、眼神桀骜的青年，以及他那手惊才绝艳却又离经叛道的钢琴。
“林砚之……”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司机在前面问：“苏总监，回公司吗？”
“不，”苏清圆摇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探究，“去查一下，音乐学院的林砚之，是什么来头。”
她有种预感，这个叫林砚之的人，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音乐学院学生/老师”那么简单。
这个娱乐圈，或许真的要因为这个“不和谐的琶音”，开始变得不那么风平浪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