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希贤的血早已干涸成明道殿金柱上一抹难以祛除的暗痕,如同我秃发后额顶那束永不低垂的发辫,成为兴庆府上空一道无声的雷霆。父王李德明在那场血腥的朝会后便一病不起,曾经如贺兰山般雄浑的身躯迅速垮塌下去。御医的汤药在父王的病榻前氤氲着苦涩的气息,却驱不散他眼中日益浓重的阴霾与深深的疲惫。他看向我的眼神,再无半分往日的审视或忌惮,只剩下一种近乎认命的疏离,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他仿佛已预见,这头由他亲手释放的凶狼,将拖着整个党项,义无反顾地扑向那注定血火滔天的未来。
天圣九年秋,父王薨逝。巨大的棺椁停在灵堂,檀香也压不住死亡冰冷的气息。我一身缟素,跪在灵前。前来吊唁的宋使,穿着宽大的朱紫官袍,神情倨傲,带来的敕封诏书上,“西平王”、“定难军节度使”的头衔依旧刺眼。他们宣读诏书时那居高临下的口吻,如同在施舍一条听话的狗。我低垂着头,素白的麻衣下,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才勉强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想要立刻拔刀斩下那颗傲慢头颅的暴戾!忍!父王新丧,根基未稳,宋廷庞大的阴影依旧笼罩着兴庆府。这刻骨的屈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心头,让我更加清晰地看清了那条唯一的生路——称帝!建国!与宋、辽鼎足而立!
灵幡在秋风中呜咽。我抬起头,目光越过宋使虚伪哀戚的脸,投向殿外辽阔的天空。那才是我的战场!
父王的丧期,成了我暗中磨砺爪牙的时机。兴庆府的宫墙之内,暗流汹涌。那些习惯了旧日恩宠、对秃发令心怀怨怼的贵族,那些依旧心向宋廷、视我为悖逆的汉臣,如同阴沟里的鼠蛇,开始蠢蠢欲动。流言像毒雾般悄然弥漫,说太子刻薄寡恩,必遭天谴;说宋廷大军已在边境集结,欲行废立。
杀机,在一个飘雪的深夜骤然降临。我倚在灯下,正与心腹谋士张元、吴昊推演河西地图,烛火猛地一跳!窗外传来极其细微的、积雪被踩压的“咯吱”声,轻得几乎被风声掩盖,却像冰针扎进我的耳膜。常年沙场淬炼出的本能,让我的脊背瞬间绷紧如弓弦!几乎是同时,“哐当”一声巨响,寝殿厚重的雕花木门被一股巨力撞开!三道裹挟着风雪和浓烈杀气的黑影,如同扑食的恶豹,手中弯刀反射着烛火幽冷的光,直扑向我!
“有刺客!护驾!”张元的惊呼被淹没在刀刃破风的厉啸中!
刺客显然蓄谋已久,身手矫健狠辣,刀光织成一张致命的网,瞬间笼罩了我周身要害!冰冷的杀意刺得我皮肤生疼。没有半分犹豫,我猛地一脚踹翻身前的沉重檀木桌案!杯盏地图哗啦倾覆,沉重的木案翻滚着砸向当先一名刺客的下盘,迫得他攻势一滞。借着这电光石火间的空隙,我身体向后急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抹向咽喉的刀锋!冰冷的刀风贴着我的喉结扫过!
“保护殿下!”殿外守卫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终于响起。
但刺客的目标极其明确——就是我!另外两人完全不顾身后即将涌来的守卫,刀光如毒蛇吐信,一左一右,直刺我胸腹!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我眼中戾气暴涨,不退反进!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猛地弹射,以毫厘之差迎着左侧的刀锋撞入其怀中!右手闪电般探出,死死扣住他持刀的手腕,巨大的力量让他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同时,左肘带着全身的力量,如同重锤般狠狠撞向他的肋下!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那刺客惨嚎一声,口喷鲜血,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软倒。借着这一撞的反冲之力,我的身体猛地向右侧旋开,险险避开右侧刺来的致命一刀!但刀锋依旧划破了我的左臂衣袖,带起一溜血珠!
“死!”右侧刺客见同伴毙命,双目赤红,状若疯虎,一刀力劈华山,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当头斩下!劲风压得我呼吸一窒!
就在此时,“嗤!”一声尖锐的破空厉啸撕裂殿内的混乱!一道乌光如同地狱射出的毒箭,精准无比地从殿外射入,瞬间洞穿了那名刺客的脖颈!力道之大,带得他整个人向后踉跄两步,高举的弯刀无力垂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神迅速涣散,轰然倒地。温热的血喷溅在我脸上,带着浓重的腥气。
最后一名被桌案阻挡的刺客,眼见同伴瞬间毙命,心胆俱裂,转身欲逃。迟了!殿门已被我的亲卫统领野利遇乞带人死死堵住!野利遇乞身材魁梧如山,脸上还带着风雪刮过的痕迹,手中强弓弓弦犹在震颤!刚才那救命的一箭,正是出自他手!
“留活口!”我的声音带着杀戮后的沙哑和冰冷。
野利遇乞狞笑一声,如同猛虎入羊群,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那刺客的后颈,如同拎小鸡般将他掼在地上!沉重的战靴狠狠踏在他胸口,骨骼碎裂声令人头皮发麻!
“说!谁指使!”野利遇乞的声音如同闷雷。
那刺客口鼻溢血,眼神怨毒地瞪着我,喉咙里咯咯作响,却猛地一咬牙!一丝黑血瞬间从他嘴角溢出,身体剧烈抽搐几下,便再无声息。
“殿下!是死士!齿间**!”野利遇乞检查后,脸色难看地禀报。
寝殿内一片狼藉,烛火摇曳,映照着三具尚温的尸体和满地狼藉。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我站在血泊中央,左臂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脸上还沾着刺客温热的血。张元、吴昊惊魂未定地围拢过来。
“查!”我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如同被冰雪浸透,“掘地三尺!凡有牵连者,无论贵贱,夷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