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利扭曲的嚎哭像破锣一样刮擦着耳膜，瞬间引来了左邻右舍。几颗脑袋从院墙外探了出来，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幕。小松从屋里冲出来，紧紧抱住叶蓁蓁的腿，小脸上满是惊恐。
叶蓁蓁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自己口中一丝血腥的铁锈味。那巨大的空间波动带来的眩晕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强撑着站稳。刚才的碰撞，王翠花绝对不占理！她深吸一口气，迎向那些看热闹的目光，声音清晰地穿透哭嚎：“各位叔伯婶子看好了！是她王翠花要动手打我，自己没站稳撞过来！我动她一根手指头了吗？她硬要赖我家欠粮，污蔑我爹娘，还要强行闯屋抢东西！谁家的理是这样？生产队的规矩还要不要？”
她声音不大，却句句在理，字字清晰。邻里们看看哭得鼻涕眼泪糊满脸、更像撒泼的王翠花，再看看脸色苍白却站得笔直、眼神清冽如冰的叶蓁蓁，不少人眼中露出了然和鄙夷的神色。王家那婆娘的德行，生产队里谁不知道？平日里占便宜没够的主。至于叶家老三的勤恳老实和他家连番遭难的情况，更是人尽皆知。那点可怜巴巴的口粮缸，能藏什么？
窃窃私语开始在人群中蔓延，看向王翠花的眼神越发不友善起来。王翠花在地上打滚哭嚎的声音渐渐有点发虚，有点骑虎难下。
“干什么！聚在这里吵吵嚷嚷！像什么话！”一个洪亮而略带威严的声音传来。挤挨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生产队大队长赵有田紧锁着眉头，背着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民兵队的人。他目光严厉地扫过地上打滚的王翠花，落在神色冰冷的叶蓁蓁身上，又看了看吓得瑟瑟发抖的小松和闻声勉强探出头的、咳嗽不止的周慧兰。
“赵……赵队长！你可要给我做主啊！”王翠花一见领导来了，哭嚎得更起劲了，“这小贱……蓁蓁她打我！你看看……我这胳膊……哎哟喂！打死人了！还要诬赖我要抢她家粮！天打雷劈啊！”
赵有田眉头拧成了疙瘩，看向叶蓁蓁：“蓁丫头，你说，怎么回事？”
叶蓁蓁毫不退缩，言简意赅，声音带着一丝被压抑的悲愤：“赵队长！今天傍晚我刚从公社回来，我爹在县医院摔伤了腿，临时挪借了三伯家二斤棒子面救命，已经立了字据。我大伯母不知哪里得的‘信’，冲到我家硬说我家欠了她家细粮，还要抢我爹妈这点保命的粮食！我气不过辩解两句，她就动手要打我。我躲开了，她自己没站稳撞到墙上，反而赖我打人！”
她没有一句废话，条理清晰，同时将自家面临的新的困境（父亲受伤）也点明，更添了几分弱势。说完，她指了一下那口孤零零的小米缸：“我们家所有粮食就在这儿，队长您看，谁家藏私粮了！”
赵有田看向那口小缸，一个民兵上前掀开盖子看了一眼——几捧可怜巴巴的糙米混合着麸皮，连缸底都没盖严实。
事实再清晰不过。
赵有田的脸色彻底黑沉下来，厉声呵斥王翠花：“王翠花！你像什么话！老三家的困难队里谁不知道？你当嫂子的不帮忙，还在这里添乱！那粮食缸就在这儿，哪来的细粮？你拿什么登的欠账？当着我的面都敢编排谎言？想搞资本主义那套强取豪夺是不是？”
“我……我……”王翠花被大队长的气势和周围鄙夷的目光刺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还不滚回去！净给队里丢人现眼！”赵有田最后一声暴喝。王翠花吓得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再不敢看叶蓁蓁一眼，臊眉耷眼地挤出人群，灰溜溜地跑了。
人群发出一阵哄笑，渐渐散去。赵有田叹了口气，走到叶蓁蓁面前，语气缓和了些：“蓁丫头，难为你了。你家情况……唉，我让队里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给点救济粮应应急。但这年头……”他摇摇头，剩下的话没说出口，转身也走了。
小院里终于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柴草被风吹动的细碎声响和坑里母亲压抑的咳嗽。小松死死抱着姐姐的腿，小脑袋埋着，还在微微发抖。
叶蓁蓁慢慢弯下腰，把弟弟紧紧搂在怀里，拍着他单薄的脊背。她低头，目光落在自己方才被王翠花撞到的肩膀处——隔着粗布衣服，那个口袋里硬硬的棱角感依旧残留。她摊开手心，那两片碎裂的青白玉扣残片不知何时沾满了她刚刚咬破嘴唇时渗出的血迹，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暗红。一丝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冰凉气息，正从染血的碎玉中渗出，丝丝缕缕汇入她的身体，最终消失在识海中那个此刻正无边无际、仿佛混沌初开的巨大灰白世界里。
这场由大伯母泼妇王翠花挑起、意图抢夺最后一点活命粮的危机，在她骤然爆发的勇气与清晰的辩驳下被粉碎了。然而，真正的风暴并未结束，仅仅是开始。王家的人吃了这个闷亏，绝对不可能轻易罢休！
第二日清晨，鸡鸣刚过第一遍，薄雾还在清冷的空气中流连。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划破了叶家小院的死寂：
“救命！救命啊！求你们救救我儿吧！救救我家铁蛋啊！”
叶蓁蓁刚从混沌的梦魇中惊醒（梦里全是无边灰白空间那奇诡的翻涌），就听到这惊恐万分的呼救。她迅速套上外衣冲出去。院门外，本家三伯的儿子根生叔正背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跌跌撞撞冲进来，后面跟着哭得快要瘫软的三婶子李秀娥。
“蓁……蓁蓁！快……快叫你妈！救救铁蛋！他……”根生叔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背上那男孩，正是他小儿子铁蛋，此刻双目紧闭，浑身剧烈地、不自然地抽搐着，小脸憋得青紫，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点白沫！那小小的身体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可怕的痉挛折磨着。这景象极其骇人！
坑上虚弱的周慧兰也挣扎着想坐起，可她连呼吸都带着艰难的哨音，哪里还有力气看顾？
“快！放屋里坑上！”叶蓁蓁心脏狂跳，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瞬间想起了空间里那本厚厚的《赤脚医生手册》！（那是她2023年的自己曾在旧书市场淘来打发时间的，里面就详细记载了这种儿童急症的判别和处理！）
七、八岁大的孩子，高热惊厥？癫痫？
铁蛋被迅速放倒在她家坑上。手脚乱抖乱蹬，牙齿咬得咯咯响。
“压住！小心他咬舌头！别让他摔着！”叶蓁蓁厉声指挥根生叔，自己飞快转身冲出屋门，以无人看见的速度，空间里那本被无数人翻阅过的、封面有些卷翘的旧书瞬间出现在她手中。她假装从自家灶台角落（那个地方最暗）猛地翻出来，急声喊道：“我……我以前好像收着我姥爷留下的一本老书！”她捧着书冲到坑边，飞速翻动书页！
泛黄的纸张在她指尖沙沙作响。她目光锐利如鹰隼，跳过那些冗长的理论，瞬间锁定“儿童高热惊厥”处理图示！
“解开衣服！让他侧躺！按住手脚！千万别硬掰他牙！找根软布缠在筷子上塞他牙缝里垫着！快降温！根生叔打冷水！要最快速度擦他手心、脚心、脖子、胳肢窝！我找……我有药！”她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令人信服的掌控力！
她的指令清晰果断得令人震惊。慌乱中失了方寸的根生夫妇此刻只能盲从。根生叔立刻扑去打冷水，李秀娥赶紧翻找软布和筷子。混乱的间隙，叶蓁蓁已经将那书丢到一边（外人看来是情急中随手一扔），意念探入自己那浩瀚的灰白空间。角落里，小药盒静静悬浮！她“取出”药盒的动作快得像是在身上旧挎包里摸了一下，打开药盒内层——一粒白色的、标注着“APC”的小药片被她捏在手心！
来不及解释任何东西！在众人紧张的忙碌和铁蛋痛苦的抽搐中，叶蓁蓁果断将药片掰碎成尽可能细小的碎末，然后捏开铁蛋咬合得死死的牙关——得益于刚才李秀娥及时塞入的缠布软垫——用指尖硬是撬开一丝缝隙，将药粉灌了进去！没有水？她顺手抄过小松早上刚倒的那半碗几乎凉透的开水（就放在坑头小凳上），用力冲下去一点！
“姐，水来了！”小松不知何时端了一盆刚从外面打来的井水。冰凉刺骨！
叶蓁蓁抢过毛巾浸透，撩开铁蛋的衣襟，开始用尽全力擦拭他的心口、腋下、大腿根这些大血管丰富的区域！每一把都擦得又快又狠！根生叔也学着样，用另一块毛巾猛擦孩子的后背和额头！
屋里乱成一团。周慧兰在坑的另一头揪着心看着，喉咙里的咳嗽全憋住了。李秀娥死死按着软布筷子，防止儿子抽搐时咬到舌头，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儿子脸上。根生叔的手因为猛力擦拭而颤抖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秒都像在火炭上煎熬。
就在李秀娥几乎要绝望得晕厥时，铁蛋那僵硬的、剧烈抖动的小小身体猛然一松，抽动的幅度骤然变小！紧闭的牙关也微微松弛下来！紧接着，青紫的脸色如同潮水般缓慢褪去，露出了底下惨白的底色。又过了小半炷香的功夫，那令人揪心的可怕抽搐终于彻底平息下来！只有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
“呼……”叶蓁蓁感觉自己的后背全被冷汗浸透了。她停了手，指尖还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害怕，是刚才太过全神贯注的用力。
“铁蛋……铁蛋！”李秀娥小心翼翼地抽出那缠布的筷子，轻轻拍着儿子的脸颊。铁蛋疲惫地、小幅度地晃了晃脑袋，虚弱的眼睛睁开一条缝，茫然地看了看周围，然后瘪了瘪嘴，发出委屈的、小猫似的嘤咛：“疼……头疼……娘……”
“活了！我的儿啊！你活过来了啊！”李秀娥再也控制不住，一把抱住失而复得的儿子，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惊恐过后的发泄。根生叔也猛地蹲下来，大手捂着脸，肩膀耸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像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叶蓁蓁浑身虚脱般靠在坑沿边，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擦去额头大颗的汗珠。她目光扫过坑头地上那本被她匆忙丢下的《赤脚医生手册》，封面上硕大的红色十字图案像烙印一样刻入在场每个人的眼中。旁边小木凳上，那只敞开的、毫不起眼的小药盒正对着一缕透窗而入的阳光。
根生叔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感激和后怕交织的情绪。他站起身，这个平时老实巴交、只懂种地的汉子，用一种近乎敬畏的目光看着叶蓁蓁，声音哽咽却异常郑重：“蓁蓁……侄女！今天……今天要是没有你，还有你姥爷传下的这本神书、这救命的药丸……我家铁蛋……就没命了啊！我叶根生……还有铁蛋的命！都是你救的！以后……以后你家的事，就是我根生的事！水里火里，绝不二话！”他一拍胸脯，砰砰作响。
李秀娥也止住哭，抱着刚清醒过来、还有些蔫蔫的铁蛋，对着叶蓁蓁“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坑前的地上！
“三婶！快起来！”叶蓁蓁吓了一跳，赶紧扶她，“您这是折我的寿啊！铁蛋没事就好！乡里乡亲的，碰上了哪能不管？快起来！”
周慧兰在坑上，目睹了女儿镇定施救的全过程，此刻也是老泪纵横，既是担忧儿子的处境，又是惊于女儿展现出的能力和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