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楼内，却是一片狼藉，如同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
名贵的胭脂水粉散落一地，胭脂膏子溅在光洁的金砖上，如同一滩滩刺目的鲜血。华丽的鲛绡纱帐被暴力撕扯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柔软的丝绒地衣上，几件刚刚由宫中尚服局送来、象征着昭仪身份的精美宫装——鹅黄蹙金绣鸾凤云霞纹的广袖襦裙、天水碧的轻纱披帛、嵌着珍珠与宝石的腰带——此刻却被胡乱丢弃践踏，沾满了灰尘和脚印。
林照雪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肩头剧烈地起伏。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支坚硬沉重的赤金镶红宝石凤头簪——那是随圣旨一同送来、昭示妃嫔身份的象征。赤红的宝石在夕阳余晖下闪烁着冰冷残酷的光。她猛地扬起手，将那金簪狠狠掷了出去！
“当啷——！”
一声刺耳的脆响！沉重的金簪砸在对面紫檀木梳妆台的菱花铜镜上！镜面应声碎裂，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开来，将镜中那张因愤怒和屈辱而涨红的绝美脸庞割裂得支离破碎。
“昭仪？娘娘？”林照雪猛地转过身，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带着浓重的讽刺，“把我当成什么？一只被他们用金丝笼子精心装扮、等着被送入宫去讨皇帝欢心的玩意儿吗？！‘柔嘉淑慎’？哈哈哈……”她笑得眼泪都迸了出来，指着地上那堆华美的宫装，“让我穿这些？戴着这些沉甸甸的枷锁，去学那些摇尾乞怜、勾心斗角的把戏？去对着一个能随意决定我生死的男人强颜欢笑？做梦！”
“啪！”她一脚狠狠踢开滚落脚边的一个描金珐琅胭脂盒，盒子撞在墙上碎裂开来，猩红的胭脂粉末飞溅如血雾。
“我的剑呢？春桃！把我的‘秋水’拿来！”她厉声喝道，眼中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捧着剑的丫鬟春桃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小……**……您冷静点……那是圣旨，是皇命啊！”她噗通一声跪下，抱着剑匣痛哭，“您想想老爷，想想老夫人和大夫人吧！抗旨不尊，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啊**！”
“诛九族？”这三个字像冰锥狠狠刺入林照雪沸腾的脑海。她眼中的烈焰猛地一滞，身体晃了晃。父亲沉稳却难掩苍凉的声音、祖母担忧悲悯的眼神、嫡母无声滑落的泪水……瞬间压垮了她不顾一切的冲动。她可以不顾自己，可她怎能连累视她如珍宝的父亲？连累慈爱的祖母？连累温和包容的嫡母？连累整个林氏满门忠烈、世代簪缨的清誉？！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加深沉的悲愤瞬间攫住了她。她踉跄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眼中燃烧的火焰一点点黯淡下去，最终熄灭，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死寂，以及……令人心碎的绝望。
她缓缓滑坐在地，窗外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落在她身上，将那身象征自由的紫棠色劲装染上了一层不祥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之中，肩膀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却倔强地不肯发出一丝哭声。只有地面上滴落的、滚烫的液体，在满室狼藉中砸出一个个微小的、绝望的印记。
冰冷的金簪躺在破碎的镜面旁，宝石折射着残阳，像一只嘲弄的、帝王冷酷的眼。那封象征着荣宠与禁锢的圣旨，如同无形的巨网，已将她，连同整个相府，死死笼罩。
夜色，如同粘稠的墨汁，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也吞噬了绣楼内所有的挣扎与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