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传奇第2章

小说:女将传奇 作者:毫无毅力336 更新时间:2025-09-11

第一章雷霆骤降

帝京,宰相府邸。

晨光熹微,穿过庭院老树枝桠的缝隙,在青石小径上洒下跃动的金斑。空气里浮动着泥土、草木与隐约的花香,宁静而慵懒。这份宁静却被一阵急促却不失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打破。

“叮!铛!嗡——!”

后花园的练武场一角,剑光如匹练,搅碎了清晨的薄雾。林照雪一身利落的月白箭袖劲装,乌发仅用一根素银簪高束,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她身形灵动如穿花蝴蝶,手中一柄精钢长剑在她腕间翻飞,时而如狂风骤雨,剑尖破空发出尖锐的嘶鸣;时而如灵蛇吐信,刁钻迅疾,挽起的剑花在熹微晨光中绽开朵朵冰冷的银莲。最后一式“长虹贯日”,她足尖点地,腰身拧转,整个人几乎与剑融为一体,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前疾刺!剑尖精准地刺穿了十步外悬挂在柳枝上、随风摇摆的一枚小小铜钱方孔!

“好!”一声中气十足、带着浓浓宠溺的喝彩自身后传来。

林照雪收剑回身,气息微喘,脸上却绽开一个毫无保留的灿烂笑容,颊边甚至有个小小的梨涡:“爹爹!您下朝啦?”她随手将剑抛给侍立一旁的丫鬟春桃,像只轻盈的小鹿般三两步蹦跳到刚下朝、还穿着紫色麒麟补子朝服的林惟中面前,自然地掏出自己的素白绢帕,抬手就去擦父亲额角根本不存在的汗珠,“今日朝会可长,爹爹累不累?”

林惟中非但不避,反而微微俯身,方便女儿动作,眼中笑意满溢,哪里还有半分朝堂上深沉如海、令百官敬畏的宰辅模样?他接过绢帕,却握住了女儿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她因练剑而微微泛红却更显活力的掌心,又轻轻捏了捏她线条优美、蕴藏着力量的小臂,语气满是自豪:“好!我儿这剑法越发凌厉了,这‘长虹贯日’,力道、准头、身法,已得七分精髓!比你大哥当年强多了!”他指的是林照雪那位在边军中任职的嫡亲兄长。

“那是自然!”林照雪扬起下巴,得意得像只小孔雀,随即又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就是这身朝服太拘束,爹爹快换了去!厨房新做的蟹粉小笼刚出锅,元宝似的,热腾腾,香得紧!我还特意吩咐给祖母和母亲那边也送去了。”她说着,推着林惟中宽厚的背就往内院走,叽叽喳喳像只欢快的雀鸟。

这便是宰相府令满京城侧目的日常。紫宸殿上威严深重的林相,回到府中,对着这个亡妾留下的、从小当眼珠子般疼爱的**,便是十足的慈父,甚至有些“毫无原则”的纵容。林照雪的母亲本是林惟中挚爱的侧室,生她时难产而亡,林惟中将这份爱意与愧疚尽数倾注于女儿身上。府中地位尊崇的老夫人(林惟中之母)和大夫人(林惟中正妻)对此并无不满,反而对这个聪慧活泼、率真明丽的女孩儿多了几分怜爱与宽容。

林惟中被女儿推着走,无奈摇头,眼底却是化不开的暖意:“好好好,依你,依你。不过雪儿,昨日让你绣的那幅‘蝶恋花’团扇面,可完成了?祖母生辰快到了,她可是点名要你的手艺。”

林照雪脚步一顿,小脸顿时垮了下来,拖长了调子:“爹——!您又提这个!那些花儿草儿蝴蝶儿,绣得人眼都花了!哪有舞剑痛快!”她嘀咕着,却又不情不愿地补充,“……快绣完了,就差最后两只蝴蝶的触须……晚上一定赶出来给祖母瞧瞧。”

这便是林照雪的另一面。她厌恶拘束,向往江湖天地,却偏偏被家族教养打磨得一手连宫中绣娘都赞叹的精湛女红。针线箩筐里,鸳鸯戏水、喜鹊登梅、繁复的缠枝莲纹,她无一不精,针脚细密均匀,配色雅致灵动。只是她往往一边飞针走线,一边对着窗外掠过的飞鸟叹气,或者对着话本子里快意恩仇的女侠出神。大夫人每每见此,都忍不住打趣她:“咱们家的‘小侠女’,这手下绣的是花儿,心里想的怕是刀光剑影吧?”

这日午后,林照雪刚将最后一只蝴蝶的触须绣得纤毫毕现,正对着阳光下流光溢彩的扇面得意,盘算着午后再去练练新得的袖箭,就被一阵尖锐、高亢、撕裂府邸宁静的宣旨声惊得指尖一颤,绣花针险些扎进肉里。

“圣——旨——到!林府上下接旨——!”

如同冰水倒入滚油,整个相府瞬间炸开。沉稳如山的林惟中面色骤凝,疾步向正厅赶去。老夫人由大夫人和丫鬟搀扶着,自佛堂匆匆而出,捻着佛珠的手指微微发颤。大夫人强作镇定,但紧抿的唇角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仆役们更是手足无措,慌乱奔走。

正厅,气氛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内监总管高德胜,蟒袍玉带,面白无须,手捧明黄耀眼的圣旨,立在厅中,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老夫人、大夫人、林惟中依次肃立。老夫人银发梳得一丝不苟,面容沉静,眼神却透着深深的忧虑;大夫人身着深青翟衣,仪态端庄,双手交叠于身前,指尖却紧紧掐着掌心。

当尖细的嗓音清晰无比地宣读:“……林氏照雪,柔嘉淑慎,毓秀名门……着即册封为昭仪,择吉日入宫,钦此!”时,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手猛地一顿,闭了闭眼,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大夫人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脸色瞬间褪尽血色,担忧的目光瞬间投向厅外——她知道她那生性如火、憧憬江湖的女儿,此刻必然也在听着这决定她命运的宣判。

林惟中撩袍跪地,额头重重叩在金砖上:“臣……林惟中,率阖家……叩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万岁!”声音沉如闷雷,每一个字都压着千钧重担。当他抬起头时,深邃的目光穿过厅堂,精准地捕捉到了雕花月洞门边那个僵直的紫色身影——他的女儿,林照雪。阳光勾勒出她纤细却绷紧如弓弦的脊背线条。

高德胜堆起笑容,将圣旨递向林惟中:“林相爷,天恩浩荡,恭喜昭仪娘娘了!还请娘娘准备接旨谢恩呐!”

林惟中双手接过那卷沉重的金绫,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看向女儿,声音低沉而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也蕴含着无尽的托付与沉重:“雪儿,还不上前,叩谢天恩?”

林照雪的目光掠过父亲手中那刺目的明黄,掠过祖母紧蹙的眉头和嫡母担忧的眼神,最终死死定格在厅堂正上方那块御笔亲题的“忠君体国”金匾上。那四个御赐的金字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灼灼刺目,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不甘的灵魂上。

空气凝固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能感受到祖母无声的悲悯,嫡母焦急的忧惧,仆役屏住的呼吸,还有父亲目光中那复杂难言的沉重期盼——那期盼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向她渴望飞翔的翅膀。

“柔嘉淑慎”?她心中冷笑,烈火灼烧着五脏六腑。她是什么?她是能拉开一石弓、剑挑三名护院,向往仗剑天涯、看遍世间壮阔的林照雪!不是笼中等着被观赏、被圈养的金丝雀!

一股前所未有的屈辱和反抗的烈焰轰然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她猛地转身!紫棠色的锦绣裙裾旋开一道决裂的弧光,如同挣脱樊笼的鸟最后一次奋力展翅。再未看那圣旨一眼,也再未发一言,只留下一个挺直如孤峰、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的背影,疾步消失在通往她绣楼的深廊之中。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像战鼓的闷响,踏碎了相府午后虚假的宁静,也踏碎了所有人心头最后一丝侥幸。

脚步声消失在深廊尽头,压抑的死寂重新笼罩了厅堂。那卷明黄的圣旨被林惟中紧紧握在手中,沉重得像一块烧红的玄铁。高德胜脸上程式化的笑容渐渐淡去,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在场众人各异的脸色。

老夫人的佛珠捻动得更快了,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紧闭着双眼,嘴唇无声翕动,似在祈求佛祖垂怜。大夫人脸色苍白如雪,身体微微摇晃,全靠身旁嬷嬷暗暗搀扶才勉强站稳。她望着林照雪消失的方向,眼中盈满了无法言说的忧虑和恐惧——雪丫头这般烈性,入了那九重宫阙,规矩森严,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她几乎能预见女儿因“不拘小节”、“顶撞圣颜”而被磋磨、被冷落、甚至……她不敢再想下去。

林惟中缓缓站起身,将那卷象征无上“荣宠”的圣旨交给一旁的管家林福,动作沉稳依旧,只是转身面对高德胜时,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已恢复了身为宰辅的从容与克制,只是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凝重。

“高公公见笑了,”林惟中声音平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与无奈,“小女……自幼被老臣与家人骄纵太过,性情……跳脱了些,骤然闻此天恩,一时失态,惶恐无状。待老臣稍加开导,定让她明白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亲往宫中叩谢天恩。”

高德胜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目光在林惟中脸上打了个转,拖长了调子:“哦?昭仪娘娘……性情跳脱?林相爷,这深宫大内,可不比相府后园自在。娘娘金尊玉贵,日后一言一行,皆关乎皇家体面,更是牵系着林相您的清誉……乃至阖府前程呐。”他话中有话,软中带刺,敲打的意味不言而喻。

林惟中神色不变,拱手道:“多谢公公提点。是老臣教导无方,日后定当严加约束。雪儿……本性纯善,只是年幼无知。”他顿了顿,目光诚恳,“今日劳烦公公辛苦走这一趟,府中已略备薄酒粗茶,还请公公赏脸,稍作歇息?”

高德胜眼中的精光闪了闪,扫了一眼林府这沉凝的气氛,也知今日不宜再多言,遂打了个哈哈:“林相客气了。咱家还要回宫向万岁爷复命,不敢耽搁。这旨意,还请相爷务必让昭仪娘娘……好生领会。”他特意加重了“好生领会”四字,再次拱了拱手,在一众内侍簇拥下,如来时一般,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皇家威仪,转身离去。

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合拢,隔绝了那道刺目的身影。厅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比之前更甚,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那卷明黄的圣旨被林福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却如同捧着无数根尖锐的芒刺。

“我的雪儿……这可如何是好……”大夫人终于支撑不住,身子一软,被嬷嬷扶住,泪水无声滑落,浸湿了衣襟。她仿佛看到女儿如花的容颜在深宫寂寞中凋零,看到她不羁的性子引来祸端。

老夫人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中满是沧桑与悲悯。她捻着佛珠,走到林惟中身边,声音苍老而沉重:“惟中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雪丫头这命数……唉。只是她那性子……”她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宫中规矩大如天,贵人如云,一句话,一个眼神都能杀人……你得好好教教她,让她……忍一忍,凡事……多想想咱们这个家。”话语里充满了无力感。

林惟中沉默了。他负手而立,挺拔的身姿在夕阳斜照下拉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他望着绣楼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宠爱?他恨不得将世间最好的都捧给这个从小失去生母的女儿。担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女儿那向往自由如火的灵魂,被禁锢在黄金牢笼里会是怎样的痛苦与煎熬。恐惧?高德胜那绵里藏针的警告犹在耳畔,女儿的一举一动,确实已牵系着整个林氏一门的生死!

他缓缓闭上眼,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再睁开时,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母亲,夫人,不必过于忧心。”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雪儿……是我的女儿。我会护着她。眼下,先让她……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