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骨灯忆魂柳暮云是被一阵刺骨的寒意惊醒的。他躺在观星台的废墟里,
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金色的晨光透过断壁残垣照进来,
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昨夜的灯油与血迹混在一起,凝结成暗红的硬块,踩上去咯吱作响。
母亲不见了。那盏能发出金色光芒的油灯倒在炼丹炉边,灯芯已经燃尽,只留下一小撮灰烬。
柳暮云走过去,指尖刚触到灯盏,就听见“咔嚓”一声,灯盏碎裂开来,
从里面掉出块玉佩——那是母亲贴身戴了一辈子的莲花玉佩,此刻正泛着温润的光。
他把玉佩攥在手心,忽然想起母亲说的“自愿献出血魂,即可灭了灯灵”。
昨夜他喊出“灭”字时,确实感觉到心口有股热流涌出来,难道……母亲说的“宿主”,
从一开始就是他?“咳咳……”角落里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柳暮云回头,
看见老道蜷缩在断墙下,浑身是血,半边脸已经被撕扯得露出了白骨,
唯独那只黑洞洞的眼窝,还死死盯着他。“你……你没杀我?”老道的声音像破锣在响,
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着伤口,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晕开小小的红圈。柳暮云没说话,
只是捡起地上那盏刻着“囚”字的铜灯。灯身裂了道缝,灯油早已流尽,
灯芯那截黑黢黢的东西倒还在,凑近了看,竟像是段干枯的手指骨。“这灯芯……是谁的?
”他想起古籍里“以活人骨为芯”的记载,指尖不由自主地发颤。老道忽然怪笑起来,
笑声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你猜?三百年前……除了你师妹,谁还最得师父疼?
”柳暮云的心脏骤然停跳。他想起那个总穿着灰布道袍的小师弟,
想起他笑起来露出的两颗小虎牙,想起观星台走水那天,
小师弟手里攥着的半块桂花糕——那是他偷偷塞给小师弟的。原来老道袖中那盏“囚”字灯,
灯芯竟是小师弟的骨头!“你连他都不放过?”柳暮云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举起铜灯,
就想往老道头上砸去。“别碰!”老道忽然尖叫起来,“这灯碰不得!
三百年前……我在灯芯里下了血咒,谁毁了它,谁就会被百鬼反噬!”柳暮云的动作顿住了。
他看着老道惊恐的脸,忽然想起昨夜那些村民的影子——他们的魂魄被灯灵操控,
不正是“百鬼反噬”的征兆?他将“囚”字灯放在地上,目光扫过废墟,
最终落在那盏刻着“赦”字的铜灯上。灯身同样裂了缝,灯油凝固成暗红的硬块,
灯座上的“赦”字被血迹浸染,透着诡异的红。鬼使神差地,柳暮云将两盏灯并排放在一起。
“赦”与“囚”,两个字在晨光里遥遥相对,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三百年的恩怨。
他忽然注意到,两盏灯的灯座底部都刻着个极小的符号,
拼在一起竟是个“道”字——那是玄清观的观徽。就在这时,他袖中的古籍忽然掉落在地,
恰好摊开在记载“灯芯忆魂”的那一页。上面说,若用宿主的血浸湿骨灯,
可唤醒灯中封存的记忆碎片,重现当年的真相。柳暮云的目光落在自己眉角的伤口上。
昨夜被白璃的小刀划伤的地方还在渗血,血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的铜灯碎片上。
他深吸一口气,捡起那截小师弟的指骨灯芯,又从“赦”字灯里摸出那截疑似师妹的骨芯,
将两截骨头并在一起,然后划破指尖,将血滴在上面。血珠接触到骨头的瞬间,
忽然“滋”地一声冒起白烟。两截骨头开始发烫,表面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丝,
像是有血液在里面流动。柳暮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废墟开始扭曲、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熟悉的景象——那是三百年前的玄清观。青石板铺就的庭院,
朱红色的廊柱,檐角挂着的铜铃在风里叮当作响。年少的他穿着青色道袍,
正蹲在炼丹房外的桃树下,看着师妹白璃给小师弟喂桂花糕。白璃穿着素白衣裙,
梳着双丫髻,手腕上的莲花印记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她笑得眉眼弯弯,
声音像银铃:“小师弟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小师弟嘴里塞满了糕点,
含糊不清地喊:“谢谢师姐……师兄,你要不要?”他摇了摇头,
目光落在炼丹房紧闭的门上。里面传来师父玄通道长的咳嗽声,
还有阵阵奇异的香味——那是炼制长生灯的药味。“师兄,你又在想师父的灯啊?
”白璃走过来,递给她一块干净的桂花糕,“师父说了,那灯炼成了,
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他接过糕点,却没吃。他知道师父炼的不是普通的灯,
是用活人骨做芯的长生灯。师父说,只要炼成这盏灯,就能活上千年,甚至成仙。“师兄,
你看我画的画。”白璃从袖中掏出张画纸,上面画着三个小人,一个高的,一个中等的,
一个矮的,手拉手站在桃树下,“等师父的灯炼成了,我们就永远像这样,好不好?
”他看着画上的小人,点了点头,心里却掠过一丝不安。他昨天夜里路过师父的房间,
听见师父对谁说:“……就差最后一步了,用她的骨头做芯,再用他的心头血引,
必定能成……”当时他没敢细想,现在看着白璃手腕上的莲花印记,忽然明白了什么。
画面开始晃动,像是水波荡漾。下一刻,他站在了观星台。炼丹炉里的火正烧得旺,
红光映得师父的脸格外狰狞。白璃被绑在柱子上,脸色苍白,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师兄,
救我!师父说要把我炼成灯芯!”小师弟吓得躲在他身后,瑟瑟发抖:“师兄,
师父疯了……他要杀师姐……”师父举着桃木剑走过来,剑上蘸着黑色的液体,
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暮云,别被她骗了!为了长生,牺牲一个师妹算什么?等灯炼成了,
你我师徒二人就能永享仙福!”“不!我不准你伤害师妹!”他挡在白璃身前,
手里紧紧攥着师父偷偷给他的那瓶“清心草汁”——师父说,若白璃反抗,
就用这个让她安静下来。“糊涂!”师父怒喝一声,桃木剑直刺过来,“你不杀她,
我就杀了你和这个小崽子!”他看着刺来的剑尖,
又看了看身后吓得发抖的小师弟和哭红了眼的白璃,心里忽然升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猛地推开白璃,将那瓶“清心草汁”泼向师父的脸,然后抱起小师弟,转身就往炼丹炉跑。
“你要干什么?”师父被草汁呛得咳嗽,厉声喝道。他没回答,只是用尽全身力气,
将小师弟扔进了炼丹炉!“师兄!不要!”白璃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师兄!救我!
”小师弟在火里挣扎,伸出的手离他只有一寸远。他死死闭上眼睛,转身抱住冲过来的白璃,
将她往炉边推:“师妹,对不起……只有这样,
师父才不会伤害我们……”白璃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眼泪混合着灰烬滑落:“柳暮云……你好狠的心……”她被他推得踉跄,
正好撞在炼丹炉的边缘。师父趁机念起咒语,炉口忽然腾起巨大的火焰,将白璃整个人吞噬。
“师兄……我恨你……”这是白璃留在他耳边最后的声音。他看着火里渐渐消失的白璃,
忽然觉得一阵恶心,转身冲出观星台,
身后传来师父疯狂的大笑和小师弟微弱的哭声……画面再次扭曲。他站在一片火海之中。
观星台着火了,火光染红了半边天。他手里提着盏刚炼成的铜灯,灯芯是截雪白的指骨,
散发着幽黄的光。师父躺在他脚边,胸口插着半截桃木剑,眼睛瞪得滚圆,像是死不瞑目。
是他杀的。在白璃被炼成灯芯后,他趁着师父不备,用那把桃木剑刺穿了他的心脏。
他看着手里的铜灯,忽然觉得无比讽刺。师父为了长生杀了师妹,他为了“报仇”杀了师父,
可最后,他却成了这盏沾满鲜血的灯的新主人。他举起铜灯,想扔进火里,
可手指却像被粘住了一样,怎么也松不开。
音在他脑海里响起:“留着它……留着它你就能活下去……就能赎罪……”他最终还是没扔。
他抱着铜灯,在火海里找到了师父藏起来的另一盏灯——那盏刻着“囚”字的灯,
灯芯是小师弟的指骨。然后,他放了把更大的火,将整个玄清观都烧了个干净,
包括那些知道真相的道童。他换了身衣服,离开了这座埋葬了他所有过往的道观,
开始了三百年的逃亡。记忆的碎片到这里戛然而止。柳暮云猛地回过神,
发现自己还跪在观星台的废墟里,两截指骨灯芯已经变得冰凉,上面的血丝也消失了,
只剩下焦黑的痕迹。他的脸上全是泪水,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疼得喘不过气。
原来三百年前的真相是这样的。不是师父逼他献的师妹,是他自己为了保护小师弟(或者说,
是为了自保),亲手将师妹推向了火海。他甚至杀了师父,放火烧了道观,
让所有知情者都葬身火海。母亲说得对,真正的白璃早就魂飞魄散了。剩下的那个灯灵,
不过是他亲手制造的怨恨凝聚而成的怪物。“呵呵……记起来了?
”老道不知何时爬到了他身边,脸上露出扭曲的笑:“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很后悔?晚了!
三百年前你做的孽,现在该报应在你身上了!”柳暮云没理他,只是拿起那两截指骨,
轻轻放在炼丹炉的灰烬里。他对着灰烬深深鞠了一躬,又磕了三个头。“对不起,师妹。
”“对不起,小师弟。”“对不起,师父。”每磕一个头,地面就震动一下。
当第三个头磕下去时,炼丹炉忽然发出一阵剧烈的晃动,炉身裂开更大的缝隙,
从里面滚出个东西——是盏崭新的铜灯。这盏灯比之前的两盏都要精致,
灯座上刻着“长生”二字,灯芯是由无数细小的骨头编织而成,像是一朵盛开的莲花。
灯身光滑如玉,映照出柳暮云苍白而痛苦的脸。“第三盏灯……”老道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传说中的真正长生灯……竟然真的存在!”柳暮云看着这盏灯,忽然明白了。
三百年前的两盏灯都只是引子,真正的长生灯,需要“赦”与“囚”两盏灯的骨芯,
加上宿主的血与魂,才能在恩怨了结的瞬间凝聚而成。而他,就是那个最后的宿主。
就在这时,观星台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柳暮云抬头,看见白璃站在晨光里,
穿着初见时的素白衣裙,脸上没有了疯狂,只有无尽的悲伤。“师兄,你终于记起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现在,你该做出选择了。
”她指向那盏崭新的长生灯:“这盏灯,是用我们所有人的痛苦和怨恨炼成的。
你可以选择点燃它,获得长生,代价是永远被这些记忆折磨;也可以选择打碎它,
让一切彻底结束,代价是……魂飞魄散。”柳暮云看着灯芯里那朵由骨头组成的莲花,
又看了看白璃悲伤的脸,忽然笑了。他想起白璃画的那张三个小人的画,
想起小师弟手里的桂花糕,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眼神。长生,从来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那盏灯,而是捡起地上一块锋利的铜灯碎片。“师妹,你说得对。
”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一切都该结束了。”他举起碎片,猛地砸向那盏崭新的长生灯!
“不要!”白璃发出一声尖叫,想要阻止,却已经晚了。铜灯“哐当”一声碎裂开来,
灯芯里的骨头莲花瞬间化为灰烬。随着铜灯的破碎,观星台开始剧烈地晃动,
断壁残垣纷纷倒塌,像是要将这里的一切都埋葬。柳暮云站在废墟中央,
看着白璃的身影在晃动中渐渐透明,看着老道被掉落的石块砸中,发出最后一声惨叫,
忽然觉得无比轻松。他仿佛又听见了檐角铜铃的响声,看见了桃树下三个手拉手的小人,
闻到了桂花糕的甜香。原来,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
他似乎看见白璃对着他笑了,笑得像三百年前那个喂小师弟吃桂花糕的师妹。
(第六章完)第七章焚心契约黑暗像是黏稠的灯油,将柳暮云整个包裹。
他以为自己会魂飞魄散,像被打碎的长生灯一样化为灰烬,可意识却异常清醒,
甚至能“看”到周围的一切——破碎的铜灯残片在虚空中漂浮,
三百年前的记忆碎片像走马灯般旋转,白璃最后的笑容、小师弟伸出的手、母亲递来的玉佩,
全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师兄,你醒了?”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带着点久违的暖意。柳暮云“转头”,看见白璃站在不远处,穿着三百年前那身素白衣裙,
双丫髻上系着浅红的丝带,手腕上的莲花印记在微光中轻轻闪烁。这不是灯灵,
是真正的、三百年前的白璃。“师妹……”柳暮云想伸手去碰她,却发现自己没有实体,
只能像缕青烟般漂浮着。“这里是长生灯的残魂空间。”白璃走到他身边,声音轻得像叹息,
“灯碎了,但三百年的执念没散,把我们的魂魄都困在了这里。”她抬起手,
指尖穿过他的虚影,泛起淡淡的涟漪,“你看,我们都成了没形的影子。
”柳暮云看着自己透明的“手”,忽然想起老道说的“灯灵要的是你的脸”。
原来所谓的“脸”,不是皮肉,是承载着记忆与执念的魂魄印记。“为什么……要骗我?
”他艰难地问。那些画皮、血宴、百面冢,明明都是灯灵的算计,可眼前的白璃,
眼神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白璃低下头,指尖划过漂浮的铜灯碎片:“因为不那样,
你记不起真相。”她忽然抬起头,眼睛里映着旋转的记忆碎片,“三百年前,
你把我推进炼丹炉时,嘴里喊着‘为了保护我们’。可你知道吗?
那天我偷听到师父的话了——他要的不是我,是你。”柳暮云的“身体”猛地一震。
“师父说,长生灯的关键不是灯芯,是‘心’。”白璃的声音带着点苦涩,
“要用最亲近之人的心头血做引,才能激活灯的法力。他早就看中了你,
因为你是观里最有天赋的弟子,你的心,最适合做最后的祭品。”记忆碎片忽然剧烈晃动,
浮现出三百年前那个夜晚的画面——玄通道长背对着他,
手里拿着个黑色的瓷瓶:“那丫头太碍眼,总缠着你,等灯炼成了,就把她处理掉。记住,
你的心,只能为长生灯而跳动。”年少的他站在阴影里,攥紧了拳头,没敢说话。
原来从一开始,师父的目标就是他。白璃和小师弟,都只是他用来稳住自己的棋子。
“我把真相告诉了小师弟。”白璃的声音带着哽咽,“我们想带你一起逃,可小师弟太害怕,
跑去跟师父说了……”画面再次切换——小师弟跪在师父面前,哭得满脸是泪:“师父,
师姐说你要挖师兄的心……我们不敢了,我们再也不逃了……”师父的脸瞬间变得狰狞,
手里的桃木剑泛着寒光:“两个小叛徒,留不得!”柳暮云这才明白,他不是为了保护谁,
是被师父的话吓破了胆,是为了自保,才亲手把师妹和师弟推进了地狱。所谓的“无奈”,
不过是懦弱的借口。“对不起……”他的声音在虚空中颤抖,比魂魄被撕裂还要痛苦。
“我知道。”白璃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释然,“在灯里三百年,我看着你轮回转世,
看着你每一世都在找我,找小师弟,找赎罪的方法。你娘不是玄清观的人,
她是你第一世的妻子,知道真相后,自愿守着灯,帮你寻找破解之法。”记忆碎片中,
出现了个穿蓝布裙的女子,正对着一盏铜灯轻轻叹气:“暮云,别再找了,
好好活下去吧……”那是他第一世的妻子,也是这一世的“母亲”。
她用三辈子的时间守护他,只为了让他放下执念。“那你呢?”柳暮云问,
“灯灵是你的怨气所化,可你为什么……”“因为我不恨你了。
”白璃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眉心”,一股温暖的力量涌来,“恨了三百年,累了。
而且我知道,你把我推进炉里时,心里也在流血。”她指向虚空中一块最大的铜灯碎片,
碎片上映出观星台最后的画面——柳暮云举起碎片砸向长生灯时,
灯灵(也就是她的怨气)眼中闪过的不是愤怒,是解脱。“灯灵是怨气,也是我最后的执念。
”白璃说,“她做的一切,都是想让你记起真相,让你亲手结束这一切。包括那场百面宴,
那些人皮都是被长生灯吞噬的无辜魂魄,我们只是借他们的形,逼你面对自己的罪。
”柳暮云忽然明白,从破庙初见,到枯灯娶亲,再到百面血宴,
所有的“算计”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救赎。白璃的怨气不是为了复仇,是为了让他记起,
让他忏悔,让他有勇气打碎那盏象征着罪恶的长生灯。“可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直接告诉你,你会信吗?”白璃反问,“你会相信一个‘灯妖’的话,
还是会像三百年前一样,被恐惧和懦弱支配?”柳暮云语塞。他这一世,不正是因为害怕,
才一次次逃避,一次次被表象迷惑吗?“长生灯的契约,从来不是‘献祭’,是‘焚心’。
”白璃的声音变得郑重,“三百年前,师父想焚你的心炼灯;三百年后,
我们要焚掉所有的执念,才能真正解脱。”她伸出手,掌心浮现出一份用血色写成的契约,
上面只有一行字:“以心为引,以魂为火,焚尽执念,方得自由。
”“这是……”“焚心契约。”白璃看着他的眼睛,“签了它,我们的魂魄会一起燃烧,
烧掉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恩怨,然后重新轮回,做两个不相干的普通人。”她顿了顿,
补充道,“或者,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里,守着这些记忆,永远做长生灯的残魂。
”柳暮云看着那份契约,又看了看白璃清澈的眼睛。他想起母亲的守护,想起小师弟的笑容,
想起自己轮回几世的痛苦。记忆是枷锁,执念是火焰,与其抱着枷锁被烧死,不如焚尽一切,
重新开始。“我签。”他伸出透明的“手”,按在血色契约上。指尖接触契约的瞬间,
一股灼热的感觉传来,仿佛真的有火焰在燃烧。契约上的血色文字顺着他的“手臂”蔓延,
融入他的魂魄,白璃的手上也浮现出同样的纹路。虚空中的记忆碎片开始剧烈燃烧,
化作点点星火,像是无数只萤火虫在飞舞。
柳暮云“看”到三百年前的自己跪在炼丹炉前忏悔,看到第一世的妻子对着铜灯流泪,
看到灯灵在百面宴上对着他的画纸发呆……原来那些被他遗忘的角落,
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温柔。“师兄,你看。”白璃指着燃烧的星火,
“这才是长生灯真正的样子,不是吞噬,是照亮。”星火越来越亮,
将整个黑暗空间都染成了金色。柳暮云感觉自己的魂魄在融化,在燃烧,却没有痛苦,
只有前所未有的轻松。“师妹,若有来生……”“别等来生了。
”白璃的声音在金色的光芒中渐渐远去,带着最后的笑意,“忘了我,好好活。
”她的身影化作最亮的一颗星,融入星火之中。柳暮云的意识也随之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
是三百年前桃树下,那个喂小师弟吃桂花糕的白璃,对着他笑得眉眼弯弯。当星火熄灭,
黑暗再次降临,一切都归于寂静。不知过了多久,柳暮云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醒来。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清香。他坐起身,发现自己有了实体,
眉角的伤疤不见了,手心的莲花玉佩也消失了,仿佛三百年的恩怨只是一场漫长的梦。
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个穿素白衣裙的姑娘正在放风筝,风筝飞得很高,像只自由的鸟。
她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对着他笑了笑。那笑容干净、温暖,带着点熟悉的影子,
却又无比陌生。柳暮云也对着她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朝着与山坡相反的方向走去。
有些故事,不必再续。有些人,不必再等。焚尽执念,方能自由。他不知道的是,
在他转身的瞬间,姑娘手腕上,一枚淡淡的莲花印记一闪而过,随即消失在阳光下。
而山坡的泥土里,埋着两截烧黑的骨头,紧紧依偎在一起,像是从未分开过。
(第七章完)第八章道士真容柳暮云在草地上坐了整整一天,直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风里的青草香驱散了最后一丝灯油味,可心口那片灼烧般的空洞却越来越清晰。
他摸了摸眉角,平滑的皮肤下仿佛还残留着刀锋划过的凉意——焚心契约烧尽了记忆的细节,
却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痛感,像枚无形的烙印,时时刻刻提醒着他:那些事,真实发生过。
暮色四合时,他站起身,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脚步落在草地上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