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水桶重重砸在井台青石上,冰凉的井水直接溅湿了张小柳半截裤腿,寅时的寒气未散,破晓的灰白光线笼罩着厨房的院子。
她深吸一口清晨稍显冷冽的空气,压下身体翻腾的疲惫感。
开始挑水、劈柴、烧火,重复着她日复一日的工作。
腰侧的金银硌着皮肤,她还没找到机会藏起来。
刚直起腰,一道瘦削人影就撞进视线,刘小月端着个油腻的大盆站在水井旁,里面是昨晚宴席撤下来的海碗。
她眼下乌青明显,嘴唇紧抿着,见到张小柳时眼神慌乱的闪开,透着一股强撑的僵硬,动作比平日暴躁。
“哗啦——”
刘小月水瓢粗暴的舀起井水灌进盆里,水花四溅,弄湿了她本就脏污的粗布围裙前襟。
张小柳沉默的拎起另一个空桶,准备打水。
刘小月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端着半满的沉重木盆,朝这边一歪,动作幅度夸张,身子假装踉跄了一下。
盆沿带着油腻的浑水,啪一下蹭在张小柳刚换的灰扑扑罩褂袖子上,留下一道污浊粘腻的油印。
“你没长眼啊!”刘小月立刻炸毛,声音又尖又急直接先声夺人。
“你杵在这儿当门神啊?碍手碍脚的!”她死死瞪着张小柳袖子上那块油渍,眼神又凶又虚。
张小柳动作一顿,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脏污的袖子,再抬眼看向刘小月那张强撑着蛮横、眼神却乱瞟、眼下青黑的脸,看来昨天晚上熄灯后的那通操作起效了。
她不想和刘小月吵,吵架没意义反而会被董嬷嬷处置,也不符合她的木头人设。
嘴角微微向下撇了撇没说话,只是沉默的侧身让开更多位置,将打满水的桶提起来。
水珠沿着桶沿滴落在干硬的泥地上。她这反应让刘小月直接噎住了。
恰在此时,厨房后院的小门吱呀一声被大力推开,董嬷嬷板着脸站在门口,一身枣褐色的硬缎袄,衬的那张瘦脸格外严峻。
“都死了?赶紧把家伙事儿归整出来,磨蹭等屎吃呢。”
她眼睛利的像刮骨刀,嗓门直接劈开清晨的寒气,她的目光扫过众人,像冰锥扎进混乱里。
“刘小月!”她那尖嗓子陡然拔高。
“你昨晚收拾的什么玩意儿?”
她几个箭步上前,根本不给刘小月反应时间,枯瘦的手指砰一下戳进刘小月那盆刚浸入浑水的油腻碗碟堆里。
董嬷嬷闪电般的捻起一只碗,碗边内侧赫然糊着一块凝固深红的油渍,边缘还沾了根细小的鱼刺。
“真是瞎了你的狗眼!”
董嬷嬷劈手夺过碗,几乎要砸到刘小月脸上,唾沫星子直接喷到了她脸上。
“这点油星都舍不得洗干净?等着给二**盛燕窝汤的时候加料啊?还是想毒死哪位老爷?没脑子的蠢货,这种品级的碗也敢敷衍?黄府的脸都让你丢到姥姥家了。”
刘小月被骂的懵了,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想辩解:“我……我洗了的,可能太油腻了……”
“洗了?”
董嬷嬷刻薄的嘴角像淬了毒的钩子:“洗了留下这块红?你当府里的贵人是饿死的叫花子,连菜汤盘子都的舔三遍?我看你是骨头轻了,眼皮子浅的连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都忘了。”
她啪的把那只脏碗狠狠摔回油腻腻的木盆里,浑浊的水混着油星溅了刘小月一头一身。
“这一盆给我重洗,要是再洗不干净,早上饭食,你一口都别想碰,饿着肚子长记性。”
刘小月被溅了一脸水,身子抖了一下,眼圈瞬间红了。
耻辱、愤怒、委屈,还有对饿肚子的真正恐惧,在她脸上交织翻滚。
在黄府厨房这一个地,董嬷嬷说让你饿,没人敢给你塞一口。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呜咽漏出来,抱着沉重的木盆,指关节攥的发白,肩膀垮了下去,眼里的那丝凶光被巨大的不安取代。
她弯腰动作粗暴的开始重新搓洗,不再看任何人,连张小柳袖子上的油印也忘了。
董嬷嬷这才像吐出一口恶气,目光冷酷的扫视全场,最后在那几个看呆了的小丫头身上一顿。
“看什么看?再看撕了你们的皮!快点干活!”
一片死寂中只有刘小月哗啦哗啦粗暴搓洗碗碟的水声,她带着发泄般的力气把水弄的到处飞。
张小柳收回落在刘小月僵硬背影上的目光,没有任何多余情绪。
她提起水桶,步履沉稳的走进蒸汽腾腾、气味混杂的厨房,将水注入硕大的烧锅底桶。
冰冷的水流撞击铁桶壁的声音,短暂盖过了后院碗碟碰撞的噪音。
她走到角落里堆的像小山一样的柴堆前,抄起沉重的斧头,手臂肌肉绷紧,斧刃划破清冷的空气。
“砰——”
木柴**脆利落的劈成两半,碎屑飞溅之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晌午刚过,灶膛里的火被暂时压住,厨房里弥漫着浓重的油腻和煮食后的湿热气味。
张小柳蹲在一堆待洗的蒸笼屉旁,拿起干硬的丝瓜瓤用力刷洗缝隙里的米粒和油渍。
突然前院隐约传来一阵极不寻常的骚动,不是平日主家常有的那种走动,而像是被突然投下巨石的池塘,喧哗声迅速蔓延、靠近。
厨房大管事李妈妈慌慌张张的冲进来,脸色煞白,气都喘不匀。
“快……快……都停下,停下手上一切活计。”
“怎么了李妈妈?”董嬷嬷立刻警觉的起身。
“府里……府里来了了不得的贵人。”李妈妈的声音都变了调。
“正门进的。管家老爷亲自跑到厨房后门传话,说……说要立刻备醒神茶,还要干净滚烫的水。”
“备水备茶?”董嬷嬷眉头拧紧
“这也不至于……”
“哎呀不是水的事。”
李妈妈急的一跺脚,声音压的极低,惊恐的环视四周。
“那贵人是被一群长相凶狠的兵抬进来的,脸上白的像纸一样,衣服上还有血渗出来,像是……像是遭了大殃,管家吩咐让咱们预备滚水,说是要清理伤口,还让挑几个手脚麻利,又老实的丫头到东厢房听用。”
她眼神在董嬷嬷和刘小月、张小柳等人身上乱飘,最后慌乱定格在董嬷嬷身上
“点谁去啊?这差事……沾血见红的……可怎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