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夜像块浸透冰水的绵帛,裹得人透不过气。
苏绾跪在青石板地上,指尖还沾着半干的沉水香粉,眼前的铜炉里残香未熄,却在她眼前晕成模糊的光斑——方才调香时突然袭来的剧痛还残留在心口,像有根烧红的细针正一下下挑动她的心肺。
“阿绾?”
周嬷嬷的声音带着颤,烛火被她掀开门帘的动作带得晃了晃,暖黄的光落进苏绾眼里,这才让她看清自己跪的地方——青石板上不知何时洇开一滩暗红,是她咬破了嘴唇。
“嬷嬷...”苏绾想抬手去擦嘴,却发现手腕软得像团棉花。
她望着周嬷嬷发颤的手抚上自己的后颈,摸到那片凸起的淡青咒文时,老妇人的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里。
“心劫咒。”周嬷嬷的声音抖得厉害,“当年你阿娘被诬用香控帝,皇室派来的暗卫在调香阁放的就是这咒。
中咒者百日之内,每动一次情便如万蚁噬心,最后...最后心脉寸断而亡。“
苏绾的指尖在青石板上蜷成白生生的月牙。
她记得十二岁那年调香阁大火,她被周嬷嬷塞进地窖时,阿娘脖颈后那片淡青咒文还在渗血。
原来不是烧伤,是咒印。
“那...解咒之法?”她强迫自己声线平稳,可喉间还是泛起腥甜。
周嬷嬷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老妇人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袖口传来,带着经年不变的沉水香:“当年你阿娘用半条命换了本残卷,上面说...唯有以真心换真心。”她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摄政王萧玦的真心。”
“萧玦?”苏绾猛地抬头,额角撞上周嬷嬷的下巴。
大昭王朝谁人不知,那个坐在龙椅旁替幼帝批红的摄政王,表面病弱得风一吹就倒,实则手段狠辣如刀。
上个月他揪出私通北戎的三皇子,直接命人将那金枝玉叶的皇子浸在冰水里,等冻得说不出话了才剜了舌头——就为了让满朝文武看清楚,他萧玦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
“阿绾,”周嬷嬷捧住她的脸,“调香一脉只剩你了。
当年皇室屠我满门,说我们用香术操控人心,可真正用咒术的...是他们自己。“老妇人的拇指抹过她唇畔的血,”萧玦的母妃是你阿娘的旧友,当年调香阁的香谱,有半本在萧玦手里。“
话音未落,苏绾突然听见耳畔响起机械音,像寒夜里冰棱断裂的脆响:“检测到目标宿主契合度99%,攻略读心系统绑定完成。”
她猛地转头,却只看见周嬷嬷担忧的脸。
那声音又响起来,这次直接在她脑子里炸开:“任务发布——七日内,让摄政王萧玦对你产生兴趣。
完成奖励:调香术进阶配方《凝露诀》,寿命补给十日;失败惩罚:心劫咒加速,剩余寿命缩减至三十日。“
“谁?!”苏绾惊得踉跄后退,后背撞在香柜上,成排的青瓷瓶叮当乱响。
周嬷嬷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来扶:“阿绾你怎么了?可是咒...”
“嬷嬷,我...我听见有人说话。”苏绾抓住老妇人的手腕,指尖凉得像冰,“在脑子里,说什么系统...攻略...”
周嬷嬷的手突然顿住。
她望着苏绾后颈淡青的咒印,又看看她眼底翻涌的慌乱,忽然轻声道:“或许...是你阿娘在天之灵,给你指的路。”
苏绾盯着自己发颤的指尖。
她想起方才晕倒前,正在调的那炉香是“忘忧”,本想用它换钱给周嬷嬷抓药。
可现在,她连自己的命都快保不住了。
“系统,”她闭了闭眼,“解释规则。”
“本系统为攻略读心系统,宿主可读取目标(初始为萧玦)心声,每日限三次,每次消耗寿命半刻。
完成任务可获得寿命、技能等奖励。
隐藏任务:揭露萧玦未说出口的真心。“
半刻寿命...苏绾捏了捏眉心。
她现在总寿命不过百日,一日三次就是一日消耗一日半寿命?
可如果不完成任务,七日之后直接缩减到三十日...
“宿主是否接受初始任务?”
“接受。”苏绾咬着牙吐出两个字。
她望着周嬷嬷鬓角的白发,想起这些年两人在巷尾卖香,被泼过脏水,砸过香摊,可老妇人总说“阿绾的手是调香的手,不能沾泥”。
现在轮到她护着嬷嬷了。
第二日清晨,苏绾裹着月白棉袍站在摄政王府门前。
她怀里的檀木匣还带着体温,里面是昨晚通宵调的“愈伤香”——萧玦旧伤缠身,这香能温养经脉,是她能想到最合理的接近借口。
“调香师?”门房捏着她的拜帖,嘴角撇得能挂油瓶,“我们王爷什么样的香没见过?
你个小娘子也敢来献丑?“
“官爷,”苏绾攥紧匣上的铜扣,指节发白,“这香是专门为王爷旧伤调配的,我...我可以试给您看。”
门房刚要开口骂,斜刺里突然窜出个灰衣仆从,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
门房的脸色瞬间变了,瞥向苏绾的眼神多了几分警惕:“楚大人有令,今日王府不接外客。
你赶紧走,别在这儿讨嫌!“
楚明轩?
苏绾心里一沉。
那是三皇子母族的老臣,上个月萧玦处置三皇子时,楚明轩在朝上跪了整整三个时辰替人说情,结果被萧玦当场拔了官印。
“官爷,我就耽误您半柱香时间...”
“听不懂人话?”门房抄起门栓作势要打,“再不走老子把你扔进护城河里喂鱼!”
苏绾退了半步,后背抵上冰冷的朱漆大门。
她望着门房涨红的脸,突然听见脑子里响起另一个声音,像有人隔着层薄纱说话:“...那小娘子要是进了王府,王爷查起来怎么办?”
“怕什么?”另一个声音更低,带着阴鸷的笑,“楚大人说了,萧玦那病秧子撑不过这个冬天。
等新帝亲政,咱们都是从龙功臣。“
苏绾猛地抬头。
门房还在骂骂咧咧,可她分明听见这两个声音——是方才那个灰衣仆从和门房的?
“系统,这是读心术?”她在心里默念。
“检测到宿主主动触发读心术,消耗寿命半刻。
当前剩余寿命:九十九日二十三刻半。“
原来如此!
苏绾攥紧檀木匣,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望着灰衣仆从缩在门廊下的身影,又听见他的心声:“等那小娘子走了,把她的香匣捡回来,楚大人要看看调香师的手艺...”
“官爷,”苏绾突然笑了,眼尾微微上挑,“您可知王爷最恨底下人私藏东西?”
门房的动作顿住,灰衣仆从的脸色“刷”地白了。
“我这香匣里,”苏绾轻轻拍了拍檀木匣,“有王爷当年在漠北打仗时,老将军送的沉水香底。
您说...要是王爷发现有人想偷他的东西,会怎么处置?“
门房额角的汗珠子啪嗒掉在青石板上。
他狠狠瞪了灰衣仆从一眼,又看了看苏绾怀里的匣子,终于咬咬牙:“你...你等着!”
他转身跑进门内,片刻后捧着个鎏金托盘出来:“王爷说,让你进去。”
苏绾捏着托盘里的玉牌,指腹蹭过上面“玦”字刻痕。
门内传来沉重的铜环碰撞声,她抬步跨过门槛时,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一步,是生,是死,是解咒的开始,还是另一个陷阱的入口?
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朱漆上的金漆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极了萧玦眼尾那点红痣,明明艳艳的,却透着刺骨的寒。
苏绾的绣鞋碾过王府青石板时,鞋跟与砖缝碰撞出细碎的响。
她能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方才在门前强撑的镇定,此刻正顺着后颈的冷汗簌簌往下淌。
朱漆回廊下挂着青铜灯树,光影在她脚边投出斑驳纹路,像极了幼时药铺里晒的蜈蚣干。
她攥着檀木匣的手心里全是汗,匣身被捂得温热,倒像是攥着块烧红的炭。
“苏姑娘请。”引路的小丫鬟在廊角停步,指尖点了点半开的雕花木门。
门内飘出极淡的沉水香,混着墨汁的腥气,直往人鼻腔里钻。
苏绾的指甲掐进掌心。
系统提示音在脑内响起时,她才惊觉自己方才竟无意识触发了读心术——可此刻门内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大概...是萧玦还未注意到她?
“进去。”丫鬟推了推她的背。
门轴吱呀一声。苏绾抬眼,正撞进一双寒潭般的眼。
书案后那人半倚在紫檀木椅上,苍白指尖捏着朱笔,眼尾一点红痣像浸了血的朱砂。
他穿着月白暗纹锦袍,腕间却系着条褪色的青布带,在素净衣料上格外扎眼。
“调香师?”萧玦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玉,“太医院的药灌了十年,你凭一匣子香粉,就能治本王的寒毒?”
苏绾喉间发紧。
她能看见他搁在案上的手背,青筋像蚯蚓似的爬过皮肤,指节泛着不自然的青。
系统说萧玦旧伤是漠北战场落下的寒毒,可此刻近看,那哪里是旧伤?
分明是每日都在啃噬骨肉的活毒。
“回王爷,民女不敢说治,只敢说缓。”她解开檀木匣,取出个青瓷小瓶,“这是民女新制的‘温玉香’,以沉水香为底,配了雪上莲、赤焰椒——”
“停。”萧玦的朱笔“啪”地拍在案上,“本王要的是见效,不是听你背药方。”
苏绾的指尖在瓶身顿住。
她突然想起方才在门外听见的灰衣仆从心声——“萧玦那病秧子撑不过这个冬天”。
此刻看着他青白的唇色,她信了。
可系统说要取他真心,若他活不过百日,她的诅咒又该如何解?
“王爷可愿给民女一柱香时间?”她突然掀开瓶盖,将香粉撒进案头铜炉。
火星腾起的刹那,异香漫开——前调是沉水香的醇厚,中调浮起一丝青竹的凉,最妙的是尾调,竟漫出点蜜梅的甜,像雪天里围着火炉啃蜜饯。
萧玦的睫毛颤了颤。
他原本蜷在袖中的手无意识松开,指腹轻轻蹭过腕间青布带。
苏绾盯着他微张的鼻翼,听见脑内“叮”的一声——是读心术触发了。
“这香气...像母妃房里的安息香。”萧玦的心声混着模糊的杂音,“十年了,竟有人调出类似的味道。”
苏绾的瞳孔骤缩。
她想起系统说萧玦幼年丧母,母族被毒杀,原来这青布带...是他母亲的遗物?
“王爷可觉得身上暖些了?”她压下翻涌的情绪,“寒毒入体,最忌心脉冰凉。
这香里的赤焰椒能引血气上行,雪上莲又能稳心神——“
“你怎么知道本王心脉凉?”萧玦突然抬眼,眼底像淬了冰的刀,“太医院的庸医都只说我脾肺虚寒。”
苏绾的后背贴上冰凉的门框。
她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用了读心术,可系统明明说只能对萧玦使用!
难道...是方才他情绪波动时,读心术自动触发了?
“民女...民女是调香师。”她指尖抵着门框上的雕花,“香入鼻,通七窍,能辨人气血。
王爷方才闻香时,耳尖泛红,是血气上涌的征兆。“
萧玦的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两圈。
他忽然低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案上的青布带:“你调的香,和母妃的安息香差了一味。”
苏绾心口一紧。
她望着那截洗得发白的青布,突然想起调香古籍里的记载——“心香引情,需得沾了主家气息的物什为引”。
难道...
“是龙涎香?”她试探着开口,“安息香本就清苦,若加一点龙涎香调和,便有了蜜梅的回甘。
可母妃当年或许不喜太甜,所以...“
“住口。”萧玦的朱笔“咔”地断成两截。
他撑着案几站起身,月白锦袍垂落,露出绣着玄色蟒纹的衣摆。
苏绾这才发现他比自己高了快一个头,阴影罩下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没。
可下一刻,他的声音突然低了,像雪夜落在青瓦上的细语:“母妃确实不爱甜。
她总说,苦够了,甜得太假。“
苏绾望着他眼尾的红痣。
那点红在晨光里竟泛着淡粉,像要融开的血珠。
她听见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这次是任务进度:“萧玦心动值+5,当前15%。”
“王爷的寒毒,民女有十足把握缓解。”她将青瓷瓶推过去,“但需要王爷每日辰时、戌时各闻一次,连续七日。”
萧玦的手指悬在瓷瓶上方,迟迟没有动作。
就在苏绾以为要功亏一篑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
门被“砰”地推开。
穿玄色劲装的男子单膝跪地,腰间玉佩撞出清脆的响。
他面容棱角分明,左眼尾有道淡疤,像被刀背划过的痕迹。
“小七,你这是第几次闯书房了?”萧玦重新坐回椅中,声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北境急报?”
“是。”小七从怀中取出密信,“漠北狼骑越界三十里,守将请王爷示下。”
苏绾看着萧玦展开信笺的手。
他的指节因用力泛着青白,可表情却平静得可怕,像座千年不化的冰山。
“退下。”他将信笺投入铜炉,火星噼啪舔着纸角,“去偏院收拾间屋子,让苏姑娘住下。”
“王爷?”小七抬头,目光在苏绾身上扫过,带着暗卫特有的审视。
“她的香,能让本王想起些旧事。”萧玦拈起案上的青瓷瓶,“留下。”
苏绾跟着小七走出书房时,后颈的冷汗已经干了,只留下一片黏腻。
她回头望了眼那扇雕花木门,正看见萧玦举起青瓷瓶,凑到鼻端轻嗅。
晨光透过窗纸落在他脸上,将眼尾的红痣染得发亮,倒像是...落了一滴未干的血。
“苏姑娘。”小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偏院在东边,我带你去。”
苏绾应了一声,却在转身时瞥见萧玦腕间的青布带。
那布带边缘起了毛,显然是日日摩挲的结果。
她摸了摸怀里的檀木匣,系统提示音在脑内响起:“检测到隐藏任务触发——‘修复萧玦的旧物’,完成可获得寿命补给。”
风突然卷着桂花香扑来。
苏绾望着前方蜿蜒的回廊,听见小七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敲出规律的响。
三日后的宫宴,萧玦要带她去见那些盯着摄政王位置的老臣。
她摸了摸发间的银簪——那里面藏着调香一脉的最后半块古方,此刻正贴着头皮发烫。
“到了。”小七推开偏院的月洞门,“有什么需要,唤门外的小丫鬟。”
苏绾点头应下,却在他转身时叫住了他:“小七...暗卫统领?”
小七脚步顿住,侧过脸看她:“苏姑娘消息倒灵。”
“方才王爷断了朱笔,你闯进来时,他的心声是‘别吓着她’。”苏绾望着他左眼尾的疤,“暗卫统领,该不会连这点都听不出来?”
小七的瞳孔缩了缩。
他没再说话,转身消失在廊角。
苏绾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摸了摸发烫的耳垂——方才那句话,是她第一次主动说谎。
可萧玦的心声里,确实有一句“别吓着她”,混在“漠北军报”的焦虑里,轻得像片羽毛。
她走进偏院,看见檐下挂着串铜铃。
风一吹,**叮铃铃的,倒像是谁在笑。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当前寿命:九十九日二十三刻。
宿主需在百日内完成攻略,否则心劫咒发作。“
苏绾望着院中的老桂树,叶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
三日后的宫宴,那些老臣的目光会像刀一样割过来。
可她摸着怀里的檀木匣,突然笑了——至少现在,她离萧玦的心,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