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死寂，被一声沉重的咳嗽打破。
宗主李玄一道袍素净，站在天权殿的最高阶上。他面容清癯，往日里仙风道骨，此刻却显出几分掩饰不住的疲惫与苍白。他身旁站着几位忠于他的长老，同样神色凝重，气息萎靡。
“诸位弟子，稍安勿躁。”李玄一的声音通过真元扩音的法术早已无法使用，只能凭借凡人的嗓音竭力传遍广场。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威严，让骚动的人群暂时安静了下来。
“宗门遭此大劫，乃万年未有之变故。此毒名为‘三日锁仙’，封禁灵力，但三日后自解，并无性命之忧。”他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当务之急，是查出下毒之人，清理门户！在此之前，所有人不得擅离天权峰，违者，以叛宗论处！”
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总算给惶惶不可终日的人群打了一针镇定剂。原来只是三天，而且不要命。许多弟子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心中暗笑。天真，真是天真。对修士而言，失去力量的三天，足以发生任何事。决定生死的，从来不是毒药本身，而是人心。
果然，宗主的话音刚落，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宗主此言差矣！”
大长老周通，排开众人，从左侧的人群中龙行虎步地走了出来。他身材魁梧，一头灰发不怒自威，虽然同样失去了灵力，但那股积威甚重的气势丝毫不减。他身后，跟着十数位心腹执事和真传弟子，个个昂首挺胸，与其他人的颓丧形成了鲜明对比。
来了，好戏的第一个小**。我饶有兴致地看着。
周通走到台阶之下，仰视着李玄一，朗声道：“宗门遭此奇毒，人人自危。宗主不想着如何解毒，如何安抚人心，反而第一时间想的是禁足，是内斗，是排除异己！这岂是明君所为？”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广场上顿时议论纷纷。
李玄一脸色一沉：“周通！你这是何意？老夫一心为公，何来排除异己之说？”
“一心为公？”周通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若真是为公，为何只有你天权峰一脉的人，还能站得如此笔直？为何只有你们，还能如此镇定自若？而我们其他人，却个个手脚发软，步履维艰！”
他猛地一指宗主身后的几位长老，“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甚至，这毒，就是你们下的！为的就是趁机削弱我等，好让你李玄一，彻底独掌青云大权！”
这一手倒打一耙，玩得实在漂亮。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恐惧和猜疑是最好的催化剂。弟子们看看面色阴沉的宗主，又看看“义愤填膺”的大长老，一时间，原本对宗主的信任开始剧烈动摇。
是啊，为什么大长老他们看起来就比我们有精神？
为什么宗主第一个想到的不是解毒，而是把我们都关起来？
我看着周通那张写满了“正义”的脸，差点没忍住鼓掌。这演技，不去凡间唱戏真是屈才了。他和他的人之所以看起来精神，不过是因为提前服下了我给的“解药”，心理上有了支撑罢了。
“你……你血口喷人！”一位支持宗主的长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周通骂道。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大家一看便知！”周通气势更盛，他猛地转身，面对数千弟子，振臂高呼：“诸位同门！李玄一倒行逆施，罔顾我等性命，已不配为青云宗主！今日，我周通，愿为青云宗清理门户，拨乱反正！待我拿下这些叛徒，自会为大家寻求解药！”
他身后的心腹们立刻齐声高喊：“请大长老为我等做主！”“拿下李玄一，清理门户！”
声势浩大，瞬间压倒了所有杂音。许多不明真相的弟子，也被这股气势所裹挟，眼中露出了迷茫和意动。
李玄一气得嘴唇发白，他知道，此刻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在所有人都失去力量和理智的时候，谁的拳头大，谁的声音响，谁就是道理。
他绝望地看着周通，嘶声道：“周通，你……你要造反？”
“这不是造反，是天命所归！”周通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他缓缓抬起手，准备下达最后的指令，“来人！将李玄一及其同党拿下，暂押天权殿地牢，听候发落！”
他身后的十几名心腹轰然应诺，如狼似虎地就朝着台阶上扑去。
广场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场凡人式的、没有任何法术光华的“政变”，即将上演。
而我，则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周通和他那些心腹的脸上。
来了，来了。
我最期待的画面，就要出现了。
那十几人冲到台阶前，正要发力跃上，却不约而同地，脚下一个踉跄。
“嗯？”
为首的一名执事，也是周通的亲信，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灌满了铅，丹田里空空如也，根本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力气。别说跃上台阶，就连快跑几步都觉得双腿发软。
他试着调动灵力，失败。
他试着催动气血，失败。
他发现，自己和广场上那些瘫软的弟子，没有任何区别。
“怎么回事？”他惊愕地回头看向周通。
不止是他，所有冲出去的人，都在这一刻发现了同样的事实。他们脸上的凶狠和自信，瞬间凝固，然后像劣质的瓷器一样，寸寸碎裂，被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慌所取代。
“大……大长老……我……我的灵力……”
“解药……解药是假的？”
“我们也被骗了！”
这几声压抑不住的惊呼，虽然微弱，但在死寂的广场上，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一瞬间，天地倒转。
刚才还气势汹汹、仿佛胜券在握的周通一党，此刻，成了全场最大的笑话。
周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几个跌倒在台阶下的手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也被骗了？
是谁？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在人群中疯狂搜索，像是在寻找一个幽灵。
而李玄一，在经历了短暂的错愕之后，爆发出了一阵悲愤交加的大笑。
“哈哈哈哈……周通啊周通！你机关算尽，却没算到自己也会有今天！原来，你也不过是一颗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棋子！”
宗主的支持者们反应过来，立刻反唇相讥。
“跳梁小丑！自己中了毒还想诬陷宗主！”
“原来是虚张声势，我还以为多大本事呢！”
广场上的风向，在短短一息之间，彻底逆转。刚才还摇摆不定的弟子们，此刻都用一种鄙夷和嘲讽的目光看着周通和他那些瘫软在地上的心腹。
墙倒众人推，人之常情。
我看着周通那张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变得铁灰的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
这就是信息差的力量。
你以为你在第五层，实际上，你连第一层的门都没摸到。你以为你是棋手，其实从一开始，你就和别人一样，是我棋盘上的子。
但，这就结束了吗？
不，这只是开胃菜。
如果周通的计划仅仅是靠着假的解药带来的信息差，那他也太小看这位能和宗主斗了几十年的大长老了。
就在全场都以为尘埃落定，周通即将束手就擒的时候，他反而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眼中的慌乱被一种更加阴冷的疯狂所取代。
他缓缓拍了拍手。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掌声，在广场上回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玄一也皱起了眉头，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下一刻，异变陡生！
“轰隆——！”
天权殿那两扇厚重的、需要数名金丹期修士合力才能推动的青铜大门，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狠狠撞开！
阳光从门外照射进来，投下数十个高大魁梧的身影。
那不是宗门的弟子。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皮甲，手持闪着寒光的长刀与重弩，脸上带着嗜血的面具，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杀气。
他们是凡人。
一群训练有素、专门猎杀修士的凡人——“戮仙卫”。
我瞳孔微微一缩。
有意思，这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我以为他会勾结某个魔道宗门，没想到，他居然找来了一群凡人。
这步棋，够狠，也够聪明。
在所有修士都失去灵力的情况下，这支上百人的戮仙卫，就是一支无敌的军队。他们强悍的肉体，精良的兵器，丰富的搏杀经验，足以屠杀广场上这数千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仙人”。
广场上，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是山崩海啸般的恐惧。
“是戮仙卫！”
“凡人！他们是凡人！”
“大长老疯了！他勾结外人！”
弟子们惊恐地向后退去，人群挤压在一起，发生了踩踏，哭喊声、尖叫声响彻云霄。之前嘲讽周通的那些人，此刻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李玄一和几位长老的脸色，也终于变得惨白。他们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周通会用这种最原始、最羞辱的方式。
被一群凡人，堵在了自己的宗门大殿里。
这是青云宗三百年来，最大的耻辱！
周通看着众人惊恐的表情，脸上重新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李玄一，你没想到吧？”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修为，灵力，有时候，反而是最没用的东西。现在，你和我，我们所有人，都一样了。唯一的区别是，我有人，而你，没有。”
他转过身，对着那群戮仙卫的首领高声道：“黑鸦统领，按我们之前的约定，除了我和我的人，这里的人，生死，都由你处置！我只要李玄一的项上人头！”
那名为首的戮仙卫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布满刀疤的脸，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大长老放心，我们戮仙卫，最喜欢干的，就是猎杀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仙人了。兄弟们，开饭了！”
“噢——！”
上百名戮仙卫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举起屠刀，一步步逼近广场。
那沉重的脚步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所有青云宗弟子的心脏上。
末日，真的降临了。
我混在混乱的人群中，悄悄退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看着那些平日里高傲无比的师兄师姐们，此刻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瑟瑟发抖；看着台阶上那些长老们，色厉内荏地呵斥，却换来戮仙卫们更加戏谑的嘲笑。
这场戏，越来越精彩了。
第一幕，是内部的权力倾轧，文戏。
第二幕，是外部的暴力入侵，武戏。
而我，依然是那个最完美的观众。
不过，当我的目光扫过人群时，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异类”。
那是宗主的小女儿，林清雪。一个被保护得太好，有些天真烂漫的小师妹。此刻，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哭喊逃窜，而是死死地咬着嘴唇，从地上捡起了一块尖锐的石子，用一种决绝而颤抖的姿态，护在了她父亲李玄一的身前。
她那娇小的身躯，在嗜血的戮仙卫面前，宛如螳臂当车。
但她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愤怒和守护的火焰。
我心中微微一动。
看来，这出戏里，也不全是丑角和龙套。
至少，还有个像样的角色。
我的手指，在袖中轻轻捻动了一下。
或许，是时候给这场戏，增加一点小小的变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