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酸菜换磁带
王桂香把红烧带鱼端上桌时,姬家的方桌差点没摆下。四个菜挤得满满当当:带鱼占了中间最大的盘子,旁边是醋溜白菜、腌萝卜条,还有碗中午剩下的高粱米饭。马小宇早就捧着个空碗蹲在桌边,鼻子使劲嗅着,棉裤膝盖上还沾着下午摔跤的泥印子。
“洗手去!”王桂香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沿,“跟你爸一个德行,见了吃的就没规矩。”
马军刚从外面回来,冻得鼻尖通红,手里还攥着块用报纸包着的东西。“妈,我刚才拉活路过菜市场,见有人卖冻梨,给您捎了二斤。”他献宝似的把报纸打开,露出几个黑黢黢的冻梨,“人家说这是正宗的花盖梨,甜着呢。”
“算你还有点良心。”王桂香接过冻梨往盆里一扔,转身给姬老倔盛饭,“你爸今儿拧螺栓拧得晚饭都忘了吃。”
姬老倔正用砂纸打磨着块铁片,闻言头也不抬:“这叫废物利用。你看这铁片,磨亮了能当镜子,比晓红那面裂了缝的强。”
姬晓红刚把饭盒刷出来,闻言翻了个白眼:“爸,您那铁片照出来脸都变形,我可不用。对了马军,明儿帮我带点酱油,柜台李姐说她家男人从乡下捎来的黄豆酱油,香得很。”
“捎酱**,”马军扒了口饭,“但你得帮我跟妈说说,让她别总盯着我三轮车轱辘。昨儿我拉张大爷去医院,他还夸我车保养得好呢。”
“保养得好?”王桂香夹了块带鱼给马小宇,“车座子用捡来的棉絮垫着,脚踏板掉了一个用绳子绑着,这叫保养得好?我看离散架不远了。”
正说着,姬小亮从里屋钻出来,手里拿着个卡式录音机,机身上还贴着张褪色的Beyond海报。他把录音机往桌上一放,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刺啦刺啦的杂音,半天没放出正经歌来。
“你看,”姬小亮拍着录音机,“磁带绞了,所以才想跟老李换盘新的。他那盘《心太软》,小宇在旁边听过,说比广播里清楚。”
马小宇嘴里塞着带鱼,含糊不清地附和:“对,老李叔还说,谁要是有邓丽君的磁带,他愿意用两斤大白兔奶糖换。”
“邓丽君?”姬老倔把铁片往桌上一放,“那不是资产阶级靡靡之音吗?咱听这个干啥?我看还是《东方红》好听。”
“爸,您这就老古董了。”姬小亮按下暂停键,“现在年轻人都听这个,深圳那边……”
“少提深圳!”姬铁柱突然开口,他扒饭的动作顿了顿,“你在深圳倒腾电子表赔的钱,够买多少盘磁带?别总想着不切实际的。”
屋里的气氛顿时有点僵。王桂香赶紧打圆场:“吃饭呢说这些干啥。小亮啊,不是妈说你,酸菜是咱过冬的指望,可不能随便换。真想要磁带,让你姐夫明天拉活时帮你留意留意,说不定哪个乘客有闲置的。”
马军赶紧点头:“对,我明天多跑趟站前,那边年轻人多,保不齐就有。”
姬小亮撇撇嘴,没再说话,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马小宇偷偷从兜里掏出个东西,往姬小亮手里一塞,是那颗姬老倔拧的螺栓五角星。“小舅,这个给你,比磁带好玩。”
姬小亮捏着五角星,突然笑了:“还是小宇懂我。其实我也不是非要那盘磁带,就是觉得老李那台双卡录音机不错,想借来录盘咱家人说话的录音,以后……”他没再说下去,把五角星揣进了裤兜。
饭后,姬铁柱主动提出洗碗,王桂香没拦着,坐在炕沿上给马小宇缝书包带。马小宇趴在炕上,借着台灯光看《水浒传》,手里还捏着那颗螺栓书签。
“妈,小舅为啥想录咱家人说话啊?”马小宇突然抬头,“他是不是又想跑深圳?”
王桂香的针线顿了顿:“小孩子家别瞎猜。你小舅就是闲的,等他找着正经活儿干就好了。”
堂屋里,姬老倔正教姬小亮怎么用砂纸打磨铁片。“你看,顺着纹路磨,别来回瞎蹭。当年我给厂长做烟灰缸,就是这么磨的,光溜得能照见人。”
姬小亮没说话,手里的砂纸磨得“沙沙”响。月光从窗缝钻进来,照在他花衬衫的亮片上,闪闪烁烁的。
厨房的水龙头“滴答”响着,姬铁柱把碗摞在灶台上,伸手摸了摸裤兜里的下岗通知书。纸已经被攥得发皱,边缘都磨毛了。他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家属院,远处传来几声狗吠,不知谁家的收音机还在放着《常回家看看》。
明天该怎么跟家里说呢?他叹了口气,转身往灶里添了块煤。火苗“噼啪”响着,映得墙上的影子摇摇晃晃,像个没主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