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我就开着车来到了澈天科技的总部大楼。清晨的CBD还未苏醒，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熹微的晨光，冰冷而壮丽。我站在楼下，仰望着顶层那个巨大的、由我亲手设计的“澈天”标志，心中五味杂陈。
澈天，沈澈的天。这是他当年意气风发时取的名字。而我，是那个为他撑起这片天的人。如今，天要塌了，也只能由我来重建。
我走进空无一人的大堂，用我的门禁卡刷开了通往顶层办公室的专属电梯。这里是首席执行官的办公层，每一处设计，每一件摆设，都曾倾注了我的心血。沈澈喜欢开阔，我便为他设计了全景落地窗；他偏爱深色木料，我便寻遍全球，为他定制了整套的黑胡桃木家具。
我走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坐进了那把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皮椅。从这里，可以俯瞰半个城市的繁华。过去，我总是坐在旁边的待客区，向他汇报工作。而他，就坐在这里，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仿佛这一切真的全靠他一人之力。
多么可笑。
我打开电脑，屏幕上跳出的是他和一个女孩的合影屏保。女孩笑靥如花，依偎在他怀里。不是苏晴，是另一个我没见过的、更年轻的女孩。我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麻木。原来，苏晴也不是他的唯一，不过是他众多“纯粹爱情”中的一个罢了。
我面无表情地删掉了屏保，换成了公司最原始的标志。然后，我开始调阅公司的核心数据——财务报表、项目进度、人事档案。每一个数字，每一份文件，都像是我身体的一部分，熟悉到骨子里。我必须在董事会开始前，掌握所有的最新动态，预判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变数。
八点五十分，我带着我的律师张铎，走进了顶层会议室。
张铎是我父亲曾经的法律顾问，也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他年过五十，沉稳干练，是我最信任的人。接到我的电话后，他没有任何废话，只说了一句：“微微，放手去做，张叔给你兜底。”
会议室里，公司的几位董事已经陆续到齐。他们都是当初我陪着沈澈一起请来的，有的是看在我父母面子上的老前辈，有的是被我的商业计划书吸引来的投资人。此刻，他们正交头接耳，对我这个不速之客投来疑惑的目光。
“林总，今天怎么是你来主持会议？沈总呢？”开口的是王董，公司元老之一，也是沈澈的坚定拥护者。
我微微一笑，示意张律师将准备好的文件分发给每一个人。“王董别急，沈总马上就到。今天召集大家来，是有一项关于公司最高层人事变动的紧急议案，需要董事会决议。”
众人面面相觑，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九点整，会议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沈澈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眼下有着淡淡的黑眼圈，神情却依旧倨傲。他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向主位，将外套随意地丢在椅背上，语气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嘲讽：“微微，闹够了没有？把董事会当成什么地方了？夫妻吵架的调解所吗？有什么事，我们回家说。”
他刻意加重了“夫妻”和“回家”这两个词，试图在董事们面前营造出一种这是我们的私人矛盾，而我只是在无理取闹的假象。
几位董事的脸色果然缓和了一些，甚至有人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
我没有理会他的表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沈澈，坐吧，你的位置在那边。”我指了指董事席位中一个空着的位置。
沈澈的脸色一沉，冷笑道：“林微，你还真入戏了？这是我的公司，我的位置在这里。”他拍了拍主位的椅背，充满了挑衅。
“你的公司？”我终于笑了，那笑容里不带一丝温度，“看来你昨晚没睡好，记性也变差了。张律师，麻烦你，帮沈先生……温习一下公司的股权结构。”
张铎点了点头，推了推眼镜，用他那不带任何感情的、专业的语调开口：“根据澈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的工商注册信息及股东协议，公司总股本为一亿股。其中，林微女士个人持股六千五百万股，占总股本的65%，为公司控股股东及实际控制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继续道：“沈澈先生，持股九百八十万股，占总股本的9.8%。其余各位董事及高管，合计持有25.2%的股份。”
张铎的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会议室里炸开了锅。
除了早就知情的投资方李总脸色微变外，包括王董在内的其他几位董事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一直以为，沈澈才是这家公司的绝对掌控者。
沈澈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我怒吼：“林微！你这是商业欺诈！当初我们说好的，你只是代持！公司是我的心血！”
“心血？”我迎着他的目光，缓缓站起身，“你所谓的‘心血’，是靠我写的商业计划书拿到的第一笔天使投资？是靠我抵押了我父母留下的房产，才度过的资金链危机？还是靠我带领技术团队，没日没夜攻关三个月，才研发出的核心产品？”
我每说一句，沈澈的脸色就白一分。
“这些年，你在媒体面前侃侃而谈，享受着天才创始人的光环，我从没说什么。你在外面花天酒地，维系你那些所谓的‘人脉’，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以为，你至少对这家公司还有一份责任心。但我错了。”
我的声音陡然变冷：“一个能为了一个刚认识不到两个月的小保姆，就抛弃十年感情的男人，我不相信他能对公司、对各位股东的利益负责。所以，我今天提请董事会，行使我作为控股股东的权利。”
我转向所有董事，清晰地宣布我的议案：“第一，即刻罢免沈澈先生在澈天科技担任的一切职务，包括但不限于首席执行官、董事会成员等。”
“第二，我将暂代首席执行官一职，直到找到合适的继任者。在此期间，我保证公司一切业务正常运转，并且，我承诺在本季度末，将公司净利润提升15%。”
“你做梦！”沈澈彻底失控了，“没有我，澈天科技就是个空壳子！公司的核心技术团队都是我带出来的，他们只认我！你敢动我，他们就敢集体辞职！”
这确实是他的底牌，也是我最担心的一点。澈天科技的核心竞争力，就在于那个由技术狂人周毅带领的人工智能算法团队。而周毅，是沈澈的大学室友，对他忠心耿耿。
但我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看着在座的各位董事：“各位，选择题很简单。是选择一个情绪失控、用威胁员工绑架公司的前任首席执行官，还是选择一个能为你们带来15%利润增长的、合法的、最大的股东？”
投资人李总第一个表态，他是个纯粹的商人，只看重利益。他扶了扶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开口：“从法律和商业逻辑上讲，我支持林总的提议。公司的稳定和盈利是第一位的。”
有了他带头，其他几位摇摆不定的董事也纷纷点头。商业世界，终究是资本为王。
只有王董还在犹豫，他看着沈澈，痛心疾首：“阿澈，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快跟微微道个歉，夫妻俩哪有隔夜仇……”
“王叔，”沈澈打断了他，赤红着双眼瞪着我，像是要将我生吞活剥，“用不着！她不就是想要这家公司吗？我给她！我看她一个女人，能玩出什么花样！我们走着瞧！”
他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会议室。那摔门的巨响，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王董长叹一口气，最终也在决议书上签了字。
罢免议案，全票通过。
会议结束后，董事们陆续离开，临走前都客气地称呼我一声“林董”。张铎留下来处理后续的法律文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第一步，走得很好。”
我点了点头，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疲惫。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沈澈最后的威胁，绝不是空穴来风。
我回到首席执行官办公室，让助理帮我泡了一杯浓咖啡。刚喝了两口，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是人事总监，她脸色煞白，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辞职信，声音都在发抖：“林……林董，不好了。技术研发部，以周毅总监为首的三十六名核心工程师，刚刚……刚刚提交了集体辞职。”
我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三十六名核心工程师，这几乎是澈天科技研发力量的全部家底。没有了他们，公司正在进行的几个重要项目将立刻陷入瘫痪，新产品的发布更是遥遥无期。这比我预想的还要糟，沈澈这是要釜底抽薪，彻底掏空公司的根基。
人事总监还在焦急地汇报：“我试着挽留了，但周总监说，他们是跟着沈总干的，沈总走了，他们也就没必要留下了。而且……而且我听说，对面的‘风行智能’，给他们整个团队开出了双倍的薪水。”
风行智能，澈天科技的头号竞争对手。
好一招里应外合。沈澈不仅要带走人，还要把他们送到我的敌人手里，反过来对付我。
他这是要我死。
我放下咖啡杯，杯子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我看着窗外，城市的车水马龙依旧，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的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但我知道，我不能慌。从我决定夺回公司的这一刻起，我就预料到了会有无数的硬仗要打。
我深吸一口气，对已经快要急哭的人事总监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安抚好其他部门员工的情绪，告诉他们，公司一切照旧。这件事，我会处理。”
“可是，林董……”
“出去。”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人事总监不敢再多言，带上门退了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地压在我的肩上，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闭上眼睛，脑中飞速运转。
强留是留不住的。周毅团队的心已经跟着沈澈走了，就算勉强留下，也只会成为公司内部的隐患。当务之急，是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一支能替代他们，甚至比他们更强的技术团队。
但这谈何容易？顶级的人工智能算法工程师，是所有科技公司争抢的稀缺资源，每一个都是天价。要在短时间内组建一支三十多人的团队，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大脑在信息库里疯狂检索着所有可能的人脉和资源。
忽然，一个名字从我记忆的深处跳了出来。
一个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甚至刻意回避的名字。
顾言。
那个在斯坦福被称为“人工智能鬼才”的男人，那个曾经扬言要打败整个行业的男人，也是……我曾经的，师兄。
我犹豫了。拨通他的电话，意味着我将要重新揭开一些我不想面对的过去。
但眼下的局面，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拿出另一部私人手机，翻到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看着屏幕上那个名字，我的指尖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决绝地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没人会接，准备挂断的时候，那边终于传来了声音。
是一个慵懒的、带着一丝沙哑的、却又无比熟悉的男声。
“喂？”
只一个字，就让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我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公式化：“你好，是顾言先生吗？我是林微，澈天科技的……”
“林微？”他打断了我，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我当然知道你是谁。怎么，终于想起我了？是你的小男友把你甩了，公司也快被他搞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