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在民政局那灰突突的台阶上，也砸在安澜的心尖尖上。她捏着手里那本新鲜出炉的暗红色小册子，封面上“离婚证”那三个字，烫得她眼睛生疼。
操，真离了。
她脑子里嗡嗡的，像有几千只蜜蜂在开演唱会。刚才在里面，工作人员那句程式化的“考虑清楚了吗？”还回荡在耳边。她没吭声，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快得几乎要把脖子甩断。旁边的苏砚呢？他倒是稳得像一座山，从喉结里滚出一个低沉的“嗯”，听不出半点情绪。
好像结束的不是一段三年的婚姻，而是签完了一份无关紧要的合同。
雨幕模糊了整个世界，也模糊了身边这个刚刚在法律上和她再无瓜葛的男人。苏砚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一丝褶皱都没有，跟他这个人一样，永远那么冷静克制，甚至…冷漠。他侧着脸，下颌线绷得紧紧的，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处，好像身边根本没她这个人。
安澜在心里冷笑一声。也好，最后一点体面，总算维持住了。没哭没闹，没像怨妇一样追问“为什么”，虽然她心里那个“为什么”已经盘旋了整整三个月，都快盘出包浆了。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土腥气和雨水味的空气，把那股翻腾上来的酸涩狠狠咽了回去。哭个屁，安澜，有点出息！她默念着，然后抬脚，毫不犹豫地迈下台阶，冲进雨帘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外套，激得她一个哆嗦。她没回头，一步一步走得又快又稳，好像身后是什么洪水猛兽。
一辆出租车适时地滑到她身边，像是老天爷可怜她施舍的一点运气。她拉开车门钻进去，报出那个刚刚租下的新公寓地址，声音有点哑，但没抖。
车子发动，缓缓驶离。透过被雨水扭曲的车窗，她还是没忍住，飞快地瞟了一眼后视镜。
苏砚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雨里，成了一个越来越小的黑色剪影。真能装啊，淋给谁看呢？她恶狠狠地想，指甲掐进了手心。直到那个影子彻底消失不见，她才猛地靠回座椅，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胸腔里空落落的疼。
新公寓不大，但干净整洁，阳光好的时候应该很亮堂。可惜今天只有灰蒙蒙的天和没完没了的雨。安澜把湿透的外套扔在沙发上，环顾着这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空空荡荡的小空间。
好了，安澜，新生活开始了。她对自己说。不就是离个婚吗？天又没塌下来。以后赚的钱自己花，想干嘛干嘛，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再也不用猜测他那张面瘫脸底下到底在想什么！
她撸起袖子，试图用忙碌填满心里的那个洞。开始拆箱，把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把洗漱用品摆进浴室。动作很大，带着一股狠劲，好像跟那些东西有仇。
可收拾到一半，看到箱底那件她偷穿了好几年的、领口已经洗得有点松的男士灰色T恤时，那股强撑起来的劲儿，噗一下，泄了。
这还是他们刚在一起时她顺手牵羊摸来的。苏砚发现了，也没说什么，只是后来每次洗完澡，都会穿着这件出来，带着一身清爽的沐浴露味儿把她搂进怀里。
操。安澜把那件T恤揉成一团，想扔进垃圾桶，手举到半空，却僵住了。最后，她还是没扔，只是泄愤似的把它塞进了衣柜最底层，眼不见为净。
外面天彻底黑透了，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吵得人心烦意乱。肚子咕咕叫起来，她才想起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胃里空得发慌，还有点莫名的恶心。
她点了份外卖，是她以前最爱吃的那家酸辣粉。苏砚总嫌味道太大，不许她在家里吃。
现在好了，老娘想在哪吃就在哪吃！她几乎是带着一种报复性的**，打开了餐盒。
那股浓烈的酸辣味猛地冲进鼻腔，勾得口水都快出来了。可当她挑起一筷子，塞进嘴里，那股熟悉的油辣香味却突然变了味。
胃里毫无预兆地一阵翻江倒海！
“呕——”
她猛地捂住嘴，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吐得眼泪汪汪，什么也没吐出来，就是恶心，难受得要命。
好半天，那股劲儿才缓过去。她虚脱地坐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喘着气。
怎么回事？吃坏东西了？还是最近压力太大了？离婚压力？狗屁。
她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圈发红的女人。真狼狈。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林薇，她最好的闺蜜，也是苏砚的头号黑粉。
“喂？澜澜？怎么样？顺利吗？”电话那头，林薇的声音又急又脆，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愤慨，“他有没有为难你？妈的，要是让老娘见到他，非抓花他那张**的脸不可！”
听到好友的声音，安澜鼻子一酸，差点没绷住。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甚至满不在乎：“顺利得很。能有什么不顺利的？盖章，拿证，走人。十分钟搞定，比超市排队买单还快。”
“那就好！离了好！那种冰山面瘫男，除了有点臭钱长得人模狗样之外，有什么好？屁都不放一个，谁跟他过日子谁折寿！你就当扔了个垃圾，宝贝儿，好日子在后头呢！”林薇在那头噼里啪啦地安慰，“晚上出来？姐妹组局，给你庆祝恢复单身，帅哥管够！”
“别了，”安澜下意识地拒绝，那股恶心的感觉还没完全退下去，浑身乏力，“折腾一天累了，我想早点休息。改天吧。”
“行行行，那你好好休息。有事随时打电话给我，二十四小时待机为你骂苏砚！”林薇又叮嘱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放下手机，世界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窗外的雨声。
安澜看着那碗已经坨掉、让她莫名呕吐的酸辣粉，心里那点疑惑像水草一样悄悄蔓延开来。
她想起这个月，好像不止是今天恶心乏力。之前有好几天早上起来也是头晕想吐，她还以为是熬夜赶方案加的。而且……那个好像也推迟快半个月没来了。
之前一心扑在离婚这件事上，根本没留意身体这些细微的变化。
一个荒谬的、可怕的念头，毫无预兆地、猛地窜进了她的脑海，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亮了她混乱的思绪，也让她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不……不会吧？
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上。
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然后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
雨还在下，密密地织成一张网，罩住了这个城市，也罩住了她刚刚以为开始的、却可能彻底脱离预期的新生活。
那一晚，安澜躺在陌生房间的床上，睁着眼睛，听着窗外的雨声，几乎一夜未眠。手里的离婚证硌在胸口，而另一个模糊的可能性，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更深、更沉的无措和恐慌。
全新的开始？呵，命运好像跟她开了一个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