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张柔软得能将人吞没的大床上睡了安稳的一觉。没有噩梦，没有惊醒。十八年来，我第一次睡得如此踏实。因为我知道，从我踏入这栋别墅的那一刻起，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就已经悄然对调。
清晨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我睁开眼，看到的不是养父母家那片斑驳的天花板，而是精致的石膏线和一盏低调奢华的水晶吊灯。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薰，是林悦留下的味道，甜腻得有些发假。
我起身，赤脚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走到衣帽间门口。里面已经空了大半，只剩下几个空荡荡的衣架。我并不在意。一个人的价值，从来不是由这些身外之物定义的。林悦不懂，但她很快就会懂了。
下楼时，餐厅里已经坐了三个人。林正华在看财经报纸，赵雯在小口喝着牛奶，而林辰，则是一脸不耐地刷着手机。餐桌上摆着丰盛的中西式早餐，热气腾腾。
我的出现，让空气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茵茵，醒了？快来坐。”赵雯最先反应过来，脸上挤出一个慈爱的笑容，却掩不住眼底的生疏。
我点点头，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坐下。
就在这时，林悦端着一盘精致的虾饺，从厨房的方向走了出来。她换上了一身素雅的居家服，头发松松地挽着，素面朝天，更显得楚楚可怜。
“姐姐，你醒啦？我怕你不习惯这里的口味，特意让厨房做了几样广式早点，你尝尝看。”她将虾饺轻轻放在我面前，笑容温婉，像个真正关心妹妹的好姐姐。
好一招“贤惠持家”，这是在向父母展示，即使被抢了房间，她依然是这个家里最贴心、最不可或缺的存在。同时，也在用这种殷勤，衬托我的“无所事事”。
林辰立刻抬起头，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小悦，你就是太善良了。”
赵雯也欣慰地说：“小悦有心了。”
我拿起筷子，却没有去夹那盘虾饺，而是给自己盛了一碗白粥。
“谢谢妹妹，”我抬头对她笑了笑，“不过我肠胃不太好，早上习惯吃清淡点。”
林悦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啊，这样啊，是我没考虑周到。那姐姐你多喝点粥，养养胃。”
她顺手想帮我布菜，我却不着痕迹地将碗移开了一点。
“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好。”我的语气很平和，但拒绝的意味却很明显。
我不会接受她任何形式的“施舍”和“照顾”。因为一旦接受，就等于默认了她在这场关系中的主导地位。我们之间，永远只能是我对她，而不能是她对我。
一顿早餐，在暗流涌动中吃完。
林正华和林辰先后上班去了。赵雯放下餐具，看着我，终于提起了正事。
“茵茵，昨天说好了，今天妈妈带你去买东西。你刚回来，什么都缺，衣服、鞋子、护肤品……我们都买最好的。”她的语气里带着急切的补偿意味。
“好啊，”我爽快地答应了，“正好我也想出去逛逛。”
“那我也一起去吧！”林悦立刻举手，满脸期待地看着赵雯，“我正好可以帮姐姐参考一下，我知道哪家的衣服好看！”
赵雯自然不会拒绝。
于是，半小时后，我们三人坐上了前往市中心顶级商场的劳斯莱斯。
车上，林悦和赵雯坐在一边，叽叽喳喳地聊着时尚品牌和当季新款，她们有说有笑，亲密无间，仿佛一对真正的母女。而我，则安静地坐在另一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我看起来像个被排挤的局外人，林悦的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优越感。她大概觉得，十八年的感情壁垒，不是我这个空降的真千金一天就能打破的。
她是对的，但我从没想过去“打破”，我只想，直接将它“炸毁”。
到了商场，赵雯的补偿心理彻底爆发。她像个不知疲倦的刷卡机器，带着我从一家家奢侈品店穿过。
“茵茵，这件喜欢吗？包起来。”
“这个颜色衬你，所有色号都来一支。”
“这双鞋配你刚才那条裙子，拿你的码。”
而林悦，则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好军师”的角色。
“妈妈，我觉得这件粉色的更适合姐姐，显得年轻活泼。”她拿起一件风格幼稚的公主裙。
“姐姐皮肤白，试试这个芭比粉的口红吧，肯定很好看。”她推荐着最死亡的色号。
“这双鞋跟太高了，姐姐可能穿不惯，还是选那双平底的吧。”她试图将我打扮成一个土气又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她的每一句“建议”，都充满了陷阱。如果我听了她的，今天过后，林家真千金就会成为整个上流圈子的笑柄。如果我不听，又会显得我不识好歹，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
赵雯没什么主见，她对我的了解一片空白，只能在林悦的建议和我自己的选择之间摇摆。
我任由林悦表演，对她推荐的东西一概不予置评，只是默默地挑选着自己想要的。我选的款式大多简洁、大气，剪裁精良，颜色也以黑、白、灰和一些饱和度低的色系为主。
这显然不符合一个十八岁少女的“正常”审美，更不符合赵雯心中“小公主”的形象。
“茵茵，你怎么总选这些深色的？女孩子家的，穿得鲜亮点才好看啊。”赵雯忍不住说。
林悦立刻附和：“是啊姐姐，你看我身上这件鹅黄色的，多漂亮。你要是喜欢，我们也去那家店看看？”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们，认真地说：“妈妈，妹妹。审美是很私人的东西。我喜欢这些，是因为它们让我觉得舒服、自在。衣服是为人服务的，不是人去迁就衣服。”
我顿了顿，看向赵雯：“而且，您不觉得，比起那些花里胡哨的颜色，这些更能凸显衣服本身的质感吗？林家的女儿，穿出去的，不应该是廉价的鲜亮，而是低调的品质。”
“低调的品质”这六个字，精准地戳中了赵雯的虚荣心。作为豪门贵妇，她最在意的就是“格调”。
她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茵茵说得有道理，是妈妈想得简单了。好，就按你喜欢的来！”
林悦的脸色，瞬间难看了几分。她想把我塑造成土包子，我却反过来给她上了一堂“审美教育课”。
接下来的购物过程，她安分了不少。但当司机和保镖提着大大小小几十个购物袋跟在我们身后时，我却在一个地方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家高级礼服定制店，橱窗里陈列着一件星空蓝的抹胸长裙。裙摆上缀满了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像是把整个银河穿在了身上，美得令人窒息。
“我想进去看看。”我说。
赵雯有些犹豫：“茵茵，这里是定制礼服的，平时也穿不上，要不……”
“妈妈，就进去看看嘛，”林悦却一反常态，亲热地拉着赵雯的胳膊，“下周就是一年一度的星光慈善晚宴了，我和哥哥都要去的，正好可以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礼服呀。”
她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星光慈善晚宴，是本市上流社会最重要的社交场合之一。往年，她都是作为林家唯一的千金，在宴会上大放异彩。今年我回来了，她自然担心风头被抢。带我来看礼服，一是可以彰显她的大度，二来，她自信在这种场合的品味和经验绝对能碾压我。
我心中冷笑，她主动递上的舞台，我没有不接的道理。
一进店，经理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林悦是这里的常客。
“林太太，林**，今天想看点什么？”
“我姐姐刚从国外回来，”林悦抢先开口，不动声色地给我安了个“海归”的身份，既抬高了我，也为我等下可能出现的“不接地气”埋下伏笔，“我们想为下周的星光晚宴挑一件礼服。”
我没戳穿她，只是径直走向那件星空蓝的长裙。
“我想试试这件。”
经理面露难色：“这位**，真抱歉。这件是我们设计师瓦莱里亚诺先生今年的高定收官之作，名叫‘星系之泪’，全球仅此一件，已经被预定了。”
“被预定了？”赵雯有些惊讶。
“是的，是被王董的夫人，王太太预定了。”经理恭敬地回答。
林悦的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她柔声对我说：“姐姐，没关系的，我们再看看别的。这家店好看的礼服还有很多呢。”
她说着，就指向另一边挂着的一排粉色、白色的公主裙，“你看那边，那些款式也很适合你。”
她又想把我往不合时宜的“可爱风”上引。
我没有理她，只是看着那件礼服，问经理：“王太太是定下来，要在星光晚宴上穿吗？”
经理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回答：“是的，我们前两天才跟王太太的助理确认过。”
“那就好。”我点点头，然后转向赵雯，用一种只有我们三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妈妈，我查过。爸爸公司最近在竞标城南那个新区的项目，最大的竞争对手是盛华集团。而项目审批小组里，最关键的一票，握在王董手里。爸爸最近，是不是一直在想办法约王董吃饭？”
赵雯的表情瞬间变了，从刚才的购物闲情，变得严肃起来。这件事是林氏集团的最高机密，连林辰都只是一知半解，我这个刚回家的女儿，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是我准备的“信息差”。在我回来之前，我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利用我那点微不足道的黑客技术，将林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查了个底朝天。他们的生意、人脉、甚至是对手的底细，我都了如指掌。
我没等她回答，继续说道：“王董这个人，油盐不进，但他有个著名的弱点，就是爱他的夫人。王太太是瓦莱里亚诺先生的忠实粉丝，她能在星光晚宴上穿到‘星系之泪’，是她今年在太太圈里最得意的一件事。”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悦那张茫然又震惊的脸，最后落在赵雯身上。
“现在，妈妈，想象一下。晚宴上，当我穿着一件和王太太一模一样的礼服出现时，会发生什么？”
赵雯的呼吸都停滞了。
撞衫，尤其是在这种顶级社交场合，对名媛贵妇来说，是堪比公开处刑的灾难。更何况，是和一件独一无二的高定撞衫。王太太的得意会瞬间变成震怒和耻辱。
而这份怒火，会烧向谁？
只会烧向那个让她丢脸的人——我，以及我背后的林家。
林悦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她吓得脸色惨白：“姐姐，你疯了？你这么做，是想毁了爸爸的生意吗？！”
“毁了？”我看着她，笑了，“妹妹，你的格局，还是太小了。”
我转头对赵雯说：“妈妈，王太太丢了脸，她当然会生气。但她更想知道的，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弄到另一件‘星系之泪’。到那时，您再出面，诚恳地道歉，并告诉她，这件衣服，是您特意拜托瓦莱里亚诺先生本人，为我这个失散多年的女儿赶制的‘回归礼物’。您说，一个是为了生意，一个是为了亲情，哪个理由更能打动一个被丈夫宠爱了一辈子的女人？”
“我们不仅不会得罪王太太，反而会给她送上一个巨大的人情和台阶。她可以借此向丈夫抱怨，而王董为了哄太太开心，自然要给我们林家一点‘补偿’。那张通往饭局的门票，不就到手了吗？”
店里一片死寂。
赵雯和林悦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我。她们怎么也想不到，一件衣服背后，竟然被我设计了这样一场环环相扣的商业阳谋。
林悦以为我们在比谁更美，而我，已经在用这场“美”的竞赛，为林家的商业版图，布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
“可是……可是你怎么能弄到第二件？”赵雯的声音都在发颤。
“瓦莱丽卡是瓦莱里亚诺的亲妹妹，也是他工作室的首席版型师。三年前，她儿子在瑞士滑雪，摔断了腿，是我养母——一个默默无闻的中医，帮他做的复健。”我平静地陈述着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这个人情，我想，足够换一件一模一样的裙子了。”
一切都串起来了。
这才是我的底牌。我所有的准备，所有的信息，在这一刻，汇聚成了最锋利的剑。
我看着呆若木鸡的赵雯，最后说道：“妈妈，现在，您还要带我去隔壁看那些粉色的公主裙吗？”
赵雯深吸一口气，她看着我的眼神，第一次，不再是愧疚和怜悯，而是掺杂了震惊、欣赏，甚至是一丝……敬畏。
她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拿出手机，拨通了林正华的电话。
“正华，”她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你不用再想办法约王董了。下周的星光晚宴，我会把王太太，亲自请到我们家来做客。”
挂掉电话，她看向我，一锤定音：
“茵茵，礼服的事，就交给你了。需要多少钱，动用什么关系，你跟妈妈说，林家全力支持你。”
我赢了。
赢得了这件价值连城的战袍，更赢得了母亲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支持。
我转头，看向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哆嗦的林悦，对她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妹妹，谢谢你带我来这家店。你的眼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