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落下，整个展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掌声。那掌声此起彼伏，越来越热烈，像潮水一样将我包围。每一声，都像一记耳光，扇在我早已颜面尽失的脸上。
我看着站在人群中央的江迟，她微微颔首，向鼓掌的来宾们致意，姿态优雅得体，仿佛刚刚经历的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学术辩论，而不是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她的从容和我的狼狈，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我试图用我最擅长的武器——金钱，来击垮她，羞辱她。结果，她却用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将我的武器化为无形，甚至反过来，成就了她自己的光辉。捐赠给基金会，全球巡展……这比单纯卖出天价，更能彰显一个艺术家的格局与胸怀。
我精心策划的致命一击，最终却变成了为她加冕的礼炮。
那个叫陈默的男人走到她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关切。江迟对他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我从未见过的释然与轻松。他们站在一起，一个温润如玉，一个光芒四射，竟是说不出的和谐登对。
这一幕，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我的心里。
我再也待不下去了。在众人或同情、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目光中，我几乎是落荒而逃。走出美术馆，云城午后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坐进车里，司机问我去哪里，我却茫然地答不上来。
我还能去哪里？
我以为我是来抓回我的金丝雀的，却发现她早已挣脱了牢笼，飞向了属于她的广阔天空。而我，那个自以为是的饲主，手里只剩下了一把毫无用处的金钥匙。
我没有回酒店，而是让司机在云城漫无目的地开着。车窗外，这座小城悠闲缓慢的节奏，与我内心的惊涛骇浪格格不入。我掏出手机，鬼使神差地搜索起“ChiXia”和“国际女性艺术发展基金会”。
很快，相关的新闻就铺天盖地而来。基金会的官方网站上，已经挂出了关于《囚鸟》捐赠的正式公告，上面附有江迟和基金会主席的合影。照片里，她笑得自信而灿烂。公告里盛赞了“ChiXia”女士的慷慨与远见，称她的作品将激励全球无数女性追求独立与自由。
我的名字，顾衍，在这篇光鲜亮丽的公告里，成了一个被一笔带过的、充满讽刺意味的背景板——“该作品的创作灵感，来源于画家本人一段压抑的婚姻经历”。
我成了她成功故事里的那个“反派”，那个“压抑的过去”。
手机屏幕的光照在我脸上，我看到玻璃窗上自己扭曲的倒影。愤怒、不甘、嫉妒、悔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我撕裂。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不能接受她用这样一种方式，彻底将我从她的世界里剔除出去。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成形。既然她不肯回来，那我就毁掉她现在拥有的一切。我要让她知道，离开了我的庇护，她所谓的“天空”，不过是镜花水月，不堪一击。
我拨通了公司公关总监的电话。
“给我查。”我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我要知道‘ChiXia’的一切。她是怎么成名的，背后有没有推手，作品有没有抄袭嫌疑，私生活有没有黑料。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能让她身败名裂的东西。”
“顾总，这……”公关总监有些迟疑，“‘ChiXia’现在风头正劲，而且作品刚刚捐赠给了国际知名基金会，这个时候攻击她，舆论上对我们可能会很不利。”
“我不管什么有利不利。”我粗暴地打断他，“我只要结果。钱不是问题，找最好的水军，最好的狗仔，我要让‘ChiXia’这个名字，在三天之内，变成一个笑话。”
挂了电话，我感觉心里那股憋闷的邪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江迟，你不是想飞吗？那我就亲手折断你的翅膀。我要让你从云端跌落泥潭，让你明白，你唯一能依靠的人，只有我。
接下来的两天，我把自己关在酒店里，一边处理着积压的公务，一边等待着公关团队的消息。
效率很高。第二天下午，一份关于江迟的详细调查报告就发到了我的邮箱里。
我迫不及待地点开。
报告里记录了她这三年来的所有轨迹。原来，在我们结婚的第二年，她就开始用“ChiXia”这个笔名，在国外一个非常小众的艺术网站上发表作品。起初，她的画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但她一直在坚持，风格也愈发成熟和锐利。
转折点发生在一年前。一位匿名的收藏家，开始在网站上高价收购她的所有画作。这位收藏家的品味极高，在圈内很有影响力。在他的带动下，“ChiXia”的名字开始在小圈子里流传开来。后来，她被一位资深艺术经纪人发掘，也就是那个陈默，开始帮她规划职业路径，参加各种线上展览，最终一步步走到了“星尘奖”的舞台上。
整个过程，清晰，干净，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黑点。她的作品全部是原创，风格独树一帜，不存在抄袭的可能。私生活更是简单得像一张白纸，除了和我这段婚姻，她几乎没有任何社交。
唯一可疑的，是那个最早高价收购她画作的“匿名收藏家”。他的身份，我的团队用尽办法也查不出来，对方的反追踪能力极强。
“顾总，目前来看，想从专业或私德上攻击她，难度非常大。”公关总监在电话里汇报，“她太干净了。”
“那就制造黑点！”我烦躁地低吼，“水军不是最擅长无中生有吗？就说她的奖是买的，说她和那个策展人陈默有不正当关系，说她的作品是团队代笔！随便什么都行，只要能把水搅浑！”
“……明白了，顾总。”
我知道这样做很卑劣，甚至有些不择手段。但我已经被嫉妒和不甘冲昏了头脑。我无法忍受她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发光发热，更无法忍受她身边站着另一个男人。
当晚，网络上开始出现大量关于“ChiXia”的负面言论。
“惊天内幕！天才画家‘ChiXia’竟是靠潜规则上位？”
“深扒‘星尘奖’背后的资本运作，获奖作品《囚鸟》被指名不副实！”
“ChiXia与策展人陈默关系暧昧，共同出入酒店照片流出！”
水军们P出了模糊不清的照片，编造了有鼻子有眼的“知情人爆料”，一时间，网络上乌烟瘴气。刚刚还被奉为“独立女性楷模”的江迟，转眼就被贴上了各种肮脏的标签。
我刷新着那些不堪入目的评论，心中却并未感到一丝快意，反而有一种空落落的焦躁。
我以为她会崩溃，会打电话来质问我，甚至求饶。
然而，没有。她的手机依旧是空号。她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对这场泼向她的脏水，毫无反应。
反倒是陈默和云城美术馆，第一时间发布了联合声明，严厉谴责了造谣行为，并表示将追究法律责任。但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我雇佣的水军大潮所淹没。
第三天，也就是舆论发酵到顶峰的时候，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折。
那个一直保持神秘的“国际女性艺术发展基金会”，突然在官方社交媒体上，发布了一封**。
信是写给所有关注“ChiXia”女士的人的。
信中，基金会主席，一位在国际上德高望重的女权运动领袖，用极其愤怒的措辞，痛斥了那些针对“ChiXia”的网络暴力。
“……我们无法想象，在21世纪的今天，当一位女性艺术家凭借自己的才华取得成就时，她所要面对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毫无根据的污蔑和**羞辱。这些恶毒的言论，不仅是对ChiXia女士个人的攻击，更是对所有追求独立与梦想的女性的挑衅！”
“……为了捍卫艺术的纯粹与女性的尊严，我们决定，将提前启动《囚鸟》的全球巡展计划。第一站，就定在中国。我们已经联系了中国国家美术馆，他们对此表示了极大的欢迎和支持。届时，我们将邀请全球最顶尖的艺术评论家、收藏家以及各国媒体，共同见证这幅杰作的光芒。我们相信，在真正的艺术面前，一切谎言都将不攻自破！”
这封信，掷地有声，瞬间引爆了全球的舆论场。
国家美术馆！
我看到这五个字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
我只是想把她拉下泥潭，结果却亲手把她推向了国家的最高艺术殿堂。我那些卑劣的手段，不仅没有伤到她分毫，反而成了她通往更高峰的垫脚石。
基金会甚至还“不经意”地在信中提了一句：“据我们了解，ChiXia女士的前夫，是一位在中国极具影响力的企业家。我们很难相信，这场有组织的、精准的网络攻击，与他毫无关联。”
虽然没有点名，但矛头直指我。
一时间，我从幕后黑手，被直接拽到了台前。我公司的股价应声下跌，合作伙伴的质询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来。我苦心经营多年的、爱惜羽毛的正面形象，在一夜之间，毁于一旦。
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感觉自己像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
这时，我的私人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显示是云城。
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是颤抖着接起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传来了我日思夜想，却又无比畏惧的声音。
是江迟。
“顾衍。”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你满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