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两千五百五十五天。我的世界，被一块小小的后视镜分割成两半。镜子外，是方向盘和我沉默的侧脸；镜子里，是她的整个世界——她的喜怒哀乐，她的疲惫与荣光，她接过的每一个电话，见过的每一个男人。我熟悉她每一种香水的后调，知道她烦躁时会下意识轻敲车窗，更清楚她胃不好，不能喝冰咖啡。我是陈默，苏家的司机。她的一切我都知道，而我的一切，她一无所知。今晚，是她苏大**的订婚宴，是我的故事本该落幕的终章。可我知道，我和她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夜色像一块上好的黑色丝绒，将整个城市的灯火包裹得璀璨夺目。我驾驶着那辆黑色的宾利慕尚，平稳地滑入临江一号公馆的私人车道。这辆车，像我的皮肤一样熟悉，它的每一个细微的震动，都像是我的心跳。
七年了。我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苏家最信赖的司机，陈默。
“默”这个字，是我人生的注脚。
后视镜里，苏瑾正闭目养神。她今天穿了一袭银白色的鱼尾长裙，裙摆上点缀着细碎的钻石，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像揉碎了的星河。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平日里清冷干练的气场，此刻被一种即将为**的柔和所取代。
可我知道，那只是表象。我看到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在紧张，或者说，她在抗拒。
车停稳，我没有立刻下车为她开门，而是通过车内通讯器轻声说：“大**，到了。外面记者很多，您先调整一下。”
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锐利如刀的眸子里，此刻竟有一丝罕见的迷茫。她看向后视镜，我们的目光在镜中短暂交汇。一秒，也许更短，她便移开了视线，仿佛我只是一粒无足轻重的尘埃。
“知道了。”她的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绕到后座。公馆门口的红毯两侧，闪光灯已经迫不及待地亮成一片，记者们的长枪短炮像饥饿的兽群，等待着今晚的主角。
我拉开车门，用手臂为她挡住车顶，另一只手虚扶着她的手肘。这是一个练习了上千次的动作，标准，专业，不带一丝一毫的私人感情。
她将手轻轻搭在我的手臂上，那冰凉的触感透过西装布料传来，让我心脏猛地一缩。
“陈默，”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我今天……是不是很可笑？”
我扶着她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她。闪光灯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话语里那份深藏的自嘲。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的身份不允许。我只是用平稳得近乎冷漠的语气说：“大**，您今天很美。林先生在等您了。”
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收回了那瞬间的脆弱，重新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苏氏集团继承人。她提着裙摆，优雅地走上红毯，走向那个站在红毯尽头，笑容完美的男人——林子航。
林子航，林氏集团的公子，海归精英，长相英俊，风度翩翩。在所有人眼中，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强强联合，足以让苏氏和林氏的商业版图再扩大一倍。
我看着林子航自然地牵起苏瑾的手，将她带入怀中，对着镜头露出胜利者般的微笑。苏瑾脸上的笑容很标准，嘴角上扬的弧度，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精准，却唯独没有抵达眼底。
我退回车旁，像个忠诚的影子，融化在夜色里。我的任务，是在宴会结束前，随时待命。
宴会厅内，觥筹交错，衣香鬓影。我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的露台上，隔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遥遥地望着那个被人群簇拥的身影。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苏瑾不爱林子航。
我见过她真正爱一个人的样子。那是五年前，她还只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实习生，爱上了一个一无所有的画家。她会为了给他买一套昂贵的颜料，自己连着吃一个星期的泡面；她会拉着我的手，兴奋地给我看他画的她的肖像，眼睛里亮得像是装下了整个宇宙。
那段感情，被苏董，也就是她的父亲，用一张五百万的支票粗暴地终结了。
那天晚上，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我开着车在苏家别墅外等了一整夜。凌晨四点，她穿着睡衣跑出来，眼睛肿得像核桃，抓住我的胳膊，一遍遍地问我：“陈默，我是不是很没用？我是不是连喜欢一个人的资格都没有？”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笨拙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后去厨房给她煮了一碗她最爱吃的阳春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她一边哭一边吃，吃完了，擦干眼泪，对我说：“陈默，今天的事，不许告诉任何人。”
从那天起，她再也没提过那个画家，也再也没有那样笑过。她开始学着做生意，学着应酬，学着伪装，学着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而我，成了她所有秘密的唯一见证者。我知道她为了一个项目三天三夜不合眼，最后在办公室累到胃出血；我知道她每次和董事会吵完架，都会让我在高架桥上把车开到最快，然后摇下车窗，任凭狂风吹乱她的头发；我也知道，她书房的抽屉最深处，还锁着那副画家为她画的肖像。
这些，林子航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苏瑾是苏氏的继承人，是能给他带来无上荣耀和利益的未婚妻。
“哟，这不是陈司机吗？怎么不进去喝一杯？”一个轻佻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头，是林子航的伴郎之一，一个姓王的公子哥，平日里就喜欢寻欢作乐。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眼神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戏谑。
我微微颔首，语气平淡：“王少，我在工作。”
“工作？”他嗤笑一声，走上前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别这么死板嘛。今晚是你老板的大喜日子，也算是你的大喜日子啊。以后苏家和林家就是一家人了，你这个司机，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撇了撇嘴，说：“行了行了，知道你忠心。不过我可提醒你，以后看清楚谁才是男主人。我们林少可不像苏**那么好说话。”
说完，他晃晃悠悠地走进了宴会厅。
我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一丝冷意。我知道，一旦苏瑾和林子航结婚，我这个“前朝”的司机，恐怕很快就会被换掉。林子航这种控制欲极强的人，绝不会容忍一个知道苏瑾那么多过往的人，天天待在她身边。
这七年，就像一场漫长而盛大的暗恋。我拥有离她最近的距离，却也隔着最遥远的天堑。我以为今晚就是终点，我甚至已经做好了递交辞呈的准备。
可就在半小时前，我收到了一条加密短信，短信内容很简单，只有一串代码和一个地址。
那是我们之间的一个秘密约定。发送代码的人，是苏董派去国外调查林子航的**。而那个地址，是一家私人诊所。
我用备用手机查了那串代码的含义：证据确凿，目标人物有严重的遗传性精神病史，且近期有暴力倾向。
我的指尖瞬间冰凉。
苏董一直对林子航不放心，觉得他过于完美，完美得像一个假人。所以才背着所有人，甚至瞒着苏瑾，派人去查他的底细。苏董原本的计划，是在订婚宴之后，如果证据确凿，再找机会让苏瑾“认**相”，和平解除婚约，将对苏家的影响降到最低。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对方的病情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
我看着宴会厅里，林子航正举杯向宾客致意，笑容温文尔雅，谁能想到，那副完美的皮囊下，藏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
而苏瑾，我的大**，正一步步走向这个深渊。
我不能等了。
我转身，快步走向宴会厅的侧门。我必须在订婚仪式正式开始前，把这件事告诉苏瑾。
然而，我刚走到门口，就看到苏瑾和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男人有些微醺，是苏氏的一个重要合作伙伴，王董。
“苏总，你可真是年轻有为啊！这杯酒，你必须喝！”王董端着酒杯，半是玩笑半是强迫地递到苏瑾面前。
苏瑾优雅地笑了笑，端起手边的果汁：“王董，抱歉，我胃不太好，医生嘱咐不能喝酒。我以果汁代酒，敬您。”
王董的脸色沉了下来：“苏总，这就没意思了。今天是你订婚的大喜日子，你不喝，是看不起我老王？”
苏瑾的笑容不变，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王董言重了。”
“言重？我告诉你，城西那个项目，没有我点头，你们苏氏休想拿到！”王董借着酒劲，开始口不择言。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林子航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但他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立刻上前的意思。他似乎在权衡，是维护未婚妻的面子重要，还是不得罪这个手握关键项目的合作伙伴重要。
我看到他的犹豫，心中一片冰寒。
就在这时，王董竟然伸出手，要去抓苏瑾的手腕：“喝！今天必须喝！”
苏瑾猛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
我再也无法袖手旁观。
我一个箭步上前，挡在苏瑾身前，稳稳地托住了王董的手腕。我的动作不快，但力道恰到好处，让他既无法挣脱，又不会感到过分的疼痛。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个司机，居然敢插手主人的事。
王董恼羞成怒，吼道：“**是谁？一个开车的，滚开！”
我没有看他，而是侧过头，对身后的苏瑾说：“大**，您的披肩忘了拿。”
说着，我将一直搭在手臂上的羊绒披肩，轻轻地披在了她的肩上。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怕的。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角落：“夜深了，江边风大，您胃不好，着凉了会很难受。林先生应该也希望您保重身体。”
我刻意提到了林子航，将他拉入局中。
林子航的脸色变了变，终于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王董，苏瑾她确实不能喝酒，您多担待。来，我敬您一杯。”
他想打个圆场，将事情揭过去。
可我已经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了。
我依旧抓着王董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极低：“王董，您左手上戴的这块百达翡丽，是去年您太太送的生日礼物吧？真漂亮。不过我记得，您太太对酒精过敏，您每次跟她吃饭，都是滴酒不沾。她说，闻到您身上的酒味，她会难受。”
王董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惊愕地看着我。
我继续不紧不慢地说：“您太太那么爱您，要是知道您今晚喝了这么多，还逼着一个胃不好的女士喝酒，她一定会很伤心的。您说对吗？”
我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切中了他最柔软也最致命的要害。圈子里的人都知道，王董是出了名的“妻管严”，他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他太太娘家的扶持。
王董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猛地抽回手，色厉内荏地指着我：“你……你调查我？”
“不敢，”我松开手，退后一步，重新站回一个司机该站的位置，微微躬身，“我只是记性比较好。您和太太上个月坐过一次我的车，您在车上和朋友打电话时，提过这些。”
信息差，是我唯一的武器。这七年，我载过无数的达官显贵，听过无数的秘密。每一个看似无用的信息碎片，在关键时刻，都可能成为致命的利刃。
全场一片死寂。
苏瑾怔怔地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第一次写满了惊疑和探究。她仿佛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一样，正在重新审视这个为她开了七年车的男人。
林子航的眼神则变得阴鸷而复杂，他看向我的目光里，充满了审视和敌意。
而就在这时，我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看了一眼，是苏董打来的。我立刻意识到，事情有了新的变化。
我接起电话，恭敬地喊了一声：“董事长。”
电话那头，苏董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焦急和凝重：“陈默！别管什么宴会了！立刻带大**走！马上！林子航他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