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那只摊开的手猛地变成爪,就朝她胳膊抓来!带起一股恶风。
几乎是同一瞬间!
“呜——汪!!”
那原本瘫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土狗,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猛地昂起头,朝着张瘸子那只抓过来的手,发出了它所能发出的最凶狠、最嘶哑的咆哮!尽管声音破裂虚弱,却带着一股护主般的、濒死的疯狂!
张瘸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狗叫惊得动作一滞,下意识缩了下手。
就这一滞的功夫!
苏晚意猛地侧身躲开他抓来的方向,身体因为冻僵和恐惧而笨拙,差点摔倒。她顺手抄起刚才撬夹子用的那块边缘锋利的石片,想也没想就横在自己身前,石片尖锐的一端直指张瘸子!
“滚!”她嘶声喊道,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变调,破碎不堪,却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狠劲,“你再碰我一下试试!看看是你那条好腿先折,还是我先给你开了瓢!”
她握着石片的手抖得厉害,虎口破裂处的血珠因为用力又渗了出来,沿着石片的边缘滑落,滴在雪地上。
棚子里空气凝固了。
张瘸子盯着那块沾着她血迹的、明显刚从地上捡起来的凶器,又看看她那双烧着火、却比外面风雪更冷的眼睛,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他似乎掂量了一下,为一个已经“没了”的粮票,跟一个明显疯了、敢拿石头拼命的娘们在这冰天雪地里撕扯,划不划算。
尤其,这娘们名义上还是个军属。真闹出太大动静,不好收场。
他啐了一口,眼神阴毒得像毒蛇:“行,苏晚意,你行!给老子等着!我看你能横到几时!没了老子的钱粮,我看你那三个拖油瓶怎么过这个冬!饿不死你们!”
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嫌恶地瞥了一眼地上还在低吼威胁的狗,拖着瘸腿,骂骂咧咧地掀开草帘,一头扎进外面的风雪里。脚步声和咒骂声很快被风声吞没。
棚子里重新只剩下风和雪的声音。
苏晚意还保持着那个举着石片的姿势,全身僵硬,像一尊冰雕。过了好几秒,确认那脚步声真的远去了,她手臂一软,石片“哐当”一声掉在雪地里。
她顺着土墙滑坐下去,浑身脱力,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磕得咯咯响。后怕此时才海啸般涌上来,几乎将她淹没。
那条狗看着她,喉咙里又发出细微的呜咽,挣扎着想向她靠近,却再次摔倒在雪里。
苏晚意喘着粗气,看着它,看着棚外依旧疯狂的黑暗。
张瘸子不会善罢甘休。
家里还有三个惊惶饥饿的孩子。
小女儿的伤……
冰冷的绝望丝丝缕缕缠绕上来,比身上的湿棉袄更沉重,比棚外的寒风更刺骨。
她蜷缩起来,把脸埋进冰冷的膝盖里。
可是,没有时间给她崩溃。
只埋了不到半分钟,她就猛地抬起头,脸上湿漉漉一片,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别的什么。她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眼神重新变得冷硬。
她撕下自己棉袄另一只袖子还算干净的内衬布条,动作因为冷和抖而笨拙,却异常坚决地,爬到狗身边,小心翼翼地、尽量轻柔地把它那条血肉模糊的后腿包裹起来,打了个结实的结。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站起身。
这一次,她没有再看那条狗,也没有再看这令人绝望的棚子。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掀开草帘,一头重新扎进了铺天盖地的风雪里。
方向,不是回顾家那间冰冷的土屋。
而是村尾,那个据说几年前死了老婆、脾气古怪的赤脚医生——王老拐的住处。
得弄到药。至少,得弄到一点能消毒清洗伤口的东西。
为了草垛后那个孩子,也为了棚子里这条狗。
雪更深了。
风雪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反而更猖狂了。天地间只剩下一种颜色,一种声音——吞噬一切的白,和鬼哭狼嚎的风。
去村尾王老拐家的路,比来时更难走。积雪没到大腿根,每往前挪一步,都像在冰冷的泥潭里挣扎。身体早已冻得麻木,只有胸口那点因为愤怒和恐惧催逼出的热气,支撑着她机械地抬腿、落下。
脑子里反复滚着张瘸子那双浑浊贪婪的眼,还有他最后的威胁。像毒蛇的信子,舔过后颈,留下湿冷的战栗。
三个孩子……饿死……
还有向晚那只手。
画面交叠,逼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不知摔了多少跤,摔了又爬起,爬起再摔。棉袄湿透,沉甸甸地坠在身上,结了冰,动作间咔嚓作响。脸早就冻得没了知觉,睫毛上结了冰凌,糊住视线。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片白彻底吞没、冻成一具僵硬的冰雕时,前方风雪迷蒙中,终于隐约勾勒出一座比周围更低矮、更破败的土屋轮廓。歪斜的篱笆墙几乎全被雪埋了,只有一截枯死的树桩顽强地刺出雪面,指着那扇黑洞洞、仿佛永远不会打开的门。
王老拐家。
村里没人愿意靠近这里。都说他性子孤拐,医术半通不通,屋里总是熬着古怪的草药,气味冲鼻。更重要的是,贵。轻易请不动。
苏晚意踉跄着扑到那扇薄木板钉成的门前,抬手想拍,却发现手指冻得像胡萝卜,根本攥不拢,只能用手掌根,一下下,笨重地砸在门板上。
“王……王大夫!”声音出口,嘶哑破裂得几乎不像人声,瞬间就被风雪扯碎,“开开门!求求你……开开门!”
门内死寂。
只有风刮过屋檐的尖啸。
绝望开始像冰水一样往血管里渗。她更用力地砸门,手骨撞在冰冷的木板上,生疼。
“王大夫!救命!孩子……孩子的手要烂了!开开门啊!”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仿佛里面根本没有人,或者有,却是一具早已冻僵的尸体。
不对……原主记忆里,王老拐虽然孤僻,但夜里总会亮一会儿油灯,捣鼓他的草药。这才什么时候?他不可能睡这么死!
一种不好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停了手,把几乎冻僵的脸贴上门板缝隙,拼命往里看。
黑。什么都看不见。
但鼻子却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风雪的味道。很淡,却让她心脏猛地一沉——是煤烟味!没完全燃烧透的那种呛人的味道!
农村土炕取暖,最怕的就是煤烟中毒!每年冬天都有因此送命的!
“王大夫!!”她几乎是吼了出来,用身体去撞那扇门,“你醒醒!是不是煤烟闷着了?!开门!开门啊!”
门板被她撞得哐哐响,却异常结实,纹丝不动。
她喘着粗气,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连个能砸窗户的石头都埋在深雪下。巨大的无力感像雪崩一样压下来。
怎么办?
她盯着那扇门,目光最终落在门栓的位置——大约齐腰高的地方。这种老式木门,通常就是在里面用一根横木插着。
她猛地后退两步,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侧身,朝着预估门栓的位置,狠狠撞了上去!
肩膀撞上木板的瞬间,剧痛炸开,她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门晃了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却没开。
她咬着牙,再次后退,撞击!
一次又一次。肩膀很快失去知觉,只是麻木地、重复着撞击的动作。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撞开!必须撞开!
不知道撞了多少下。
终于——
“咔嚓!”
一声脆响,里面的门栓似乎断裂了!门板猛地向内弹开一道缝隙!
巨大的惯性带着她一头栽了进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呛起一片灰尘。
屋里比外面更暗,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草药苦味和未燃尽煤烟的怪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剧烈咳嗽。
她挣扎着抬头。
借着门外映进的雪光,隐约看见屋子当间摆着一个快熄灭的煤炉子,炉口隐隐泛着暗红。旁边一张矮炕,炕上躺着个人影,一动不动。
“王……王大夫?”她哑声喊着,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炕上的老人(王老拐)面色发青,嘴唇泛着不正常的紫色,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
果然是煤烟中毒!
苏晚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记得一点急救知识,需要通风,需要把人移到空气新鲜的地方!
她几乎是扑到窗边,摸索着找到插销,冻僵的手指费了好大劲才掰开,猛地推开那扇小木窗!
“呼——!”
狂风裹着雪沫瞬间倒灌进来,冲淡了屋里令人窒息的怪味。
她又被回身,想去拖炕上的王老拐。可他一个成年男子,死沉死沉,她耗尽了力气,根本拖不动。
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目光疯狂扫过屋内,落在墙角一个破旧的木药箱上。
她扑过去,打开药箱。里面杂乱地放着些瓶瓶罐罐,标签模糊不清。
酒精!有没有酒精?!或者消毒水!
手指颤抖着拨开那些药瓶。终于,一个棕色的玻璃瓶入手,标签上模糊写着“烧酒”二字。度数应该不低。旁边还有一小卷相对干净的白色纱布,和一些棉花。
她抓起酒精瓶和纱布棉花,塞进怀里。目光最后扫过炕桌上一个豁口的粗瓷碗,里面放着半个冻得硬邦邦的窝窝头。
饥饿感后知后觉地涌上,胃部痉挛着抽痛。
她盯着那半个窝头,手指动了动。
最终,她猛地扭开头,不再看那食物。她不能拿。至少现在不能。
她踉跄着退到门口,最后看了一眼炕上呼吸似乎顺畅了一点的老人,哑声说了句:“对不住……药……我会还……”
然后,她拉开门,重新一头扎进风雪里。
怀里揣着那点偷来的、救命的酒精和纱布,像揣着一块燃烧的炭。
来时路已被新雪覆盖,找不到脚印。她只能凭着感觉往回走。身体越来越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象是被无形的绳索拖拽着往下沉。
冷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一种诡异的灼热感。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好累……好想睡……就睡一会儿……
就在意识快要被冻僵、模糊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