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这东西,白天看着是朱红一片,又高又威严,能把人胆子都吓破。可一到了晚上,尤其是月亮只剩个小牙儿的晚上,它就变了样。灰扑扑的,像条盘踞着打盹的大蛇。而我,楚照,大燕朝最不受宠、但也最精打细算的五公主,此刻像只壁虎,正手脚并用地扒着这条“大蛇”冰冷的腰背,努力保持一个看起来可能也许大概比较……优雅的姿势。
“呼……小红,你看本宫这姿势,是不是还挺有几分仙子下凡的飘逸?”我喘着粗气,小声问下面。
墙根阴影里,我的贴身宫女小红抖得跟秋天最后一片叶子似的,声音带了哭腔:“公主!公主您行行好快下来吧!什么仙子不仙子的……这要是被巡夜的羽林卫逮到,奴婢可……可就要被打发去刷马桶啦!”
“呸呸呸!净说些不吉利的!”我瞪她,试图稳住身子。不就是翻个墙嘛!话本子里那些千金**,跟书生幽会私奔,哪个不是翻得轻松又潇洒?怎么轮到本宫,这墙就跟抹了油一样!肯定是我那点儿可怜的胭脂水粉钱不够,老天爷在跟我作对。
心里正愤愤不平地盘算着下个月怎么克扣份例再去淘换点好用的“翻墙助力膏”,眼睛无意中往下一瞥——
墙根角落,那片平日堆着残雪和枯枝败叶、连野猫都不太爱去的地方,竟赫然躺着一个人?
月色实在太吝啬,昏昏沉沉地只能勉强勾勒出一个瘦长的轮廓。破烂衣裳的料子,在微弱的光下泛着一种脏污的灰败。唯一刺目的,是散在他脸旁的长发,像泼了墨般漆黑,衬得他那张脸白得有些吓人。眼睛闭着,薄唇也紧紧抿着,一点血色也无。整个人静静地蜷在那堆枯枝败叶里,像是被随手丢弃的废物。
“乖乖隆地咚!”我差点手一松直接掉下去,“这是……话本里写的冻饿交加、气若游丝、只待好心的富家**搭救的俊俏书生?!”我脑子里瞬间闪过一连串才子佳人、英雄救美(当然这次是我救美!)、私定终身的经典桥段,心跳都加速了!
小红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哎呀我的公主!咱们快走吧!这……这别是饿死的乞丐吧!晦气!晦气极了!”
“胡说八道!”我压低声音斥责她,语气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你睁大眼睛看看!看那鼻梁!看那眉骨!小红!这可是稀缺资源!比父皇宝库里那颗东海夜明珠还稀缺!懂不懂!捡到一个就是赚到!”我瞬间感觉这趟冒险之旅值回了票价。“快快快!搭把手!”
在我的威逼利诱(主要靠“不帮忙本宫明天就不带你去蹭点心”的威胁)下,小红哆哆嗦嗦、心惊胆战地帮我一起把那个沉甸甸的、散发着淡淡尘土和……一点血腥气?也许是错觉?的“稀缺资源”拖回了我那地处皇宫最偏僻西北角、一年到头除了送饭的小太监鬼影都见不着的“芳芷阁”。
破败小院里仅有的那间还能挡点风的正房,一股子老房子特有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我把肩上那沉重的“美人”,像卸麻袋一样,重重往冰冷的硬榻上一撂,累得扶着腰直喘。
“小红!快快快!”我一迭声地喊,“水!赶紧喂他点儿水!瞧这嘴唇干的!”
小红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去倒了半碗温水,小心翼翼撬开那人的唇缝往里灌。水刚滑进去一点,榻上的人竟剧烈地呛咳起来,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咳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灌进去的水和几缕血沫一起又涌了出来,染红了他褴褛的衣襟一角,也溅了一些在我簇新却为了翻墙沾上泥污的裙子上。
“……血?!”小红的声音尖利得能划破窗纸,脸瞬间煞白得像张纸。
我眼皮也跟着跳了跳。话本子没这段啊!这玩意儿……该不会真是碰瓷或者命案现场吧?我这破地方……灭口处理尸体都不方便啊!心肝脾肺肾一瞬间都在叫嚣着快跑。
可我的脚,它有自己的想法。它死死钉在原地,被榻上那双缓缓睁开的眼睛粘住了。那眼睛的主人似乎刚从混沌深渊里挣扎出来,睫羽像受伤蝴蝶的翅膀,艰难地颤了颤,终于掀起。
眸色极深,像寒夜里最沉郁的古井,没有任何光亮能映进去。不是麻木,也不是脆弱,是一种近乎虚无的沉寂。那眼神缓慢地扫过屋顶陈旧的梁木,蜘蛛网上挂着的灰尘,糊着廉价纸的窗户上透进来的熹微月光,最后,极其缓慢地,移到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清清浅浅地落在我身上,没有半分情绪,像冰棱上滑过的水光。就那么看着,没有劫后余生的惊惧,没有面对陌生环境的惶惑,甚至……没有一丝活人该有的气息流转。我被看得后背有点发凉,脑子里自动刷过无数个“深藏不露”、“杀人不眨眼”、“别惹大佬”的血色弹幕。
可再一想!穷啊!我都这么穷了!养个来历不明还吐血的饭桶……这账本它撑不住啊!不行不行,成本太高。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公主的架子(虽然缩水版),硬着头皮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个……这位壮士?或者……义士?你你你……是哪里人氏?何方神圣?怎么搞成这副……呃,流落至此的倒霉样子?”
榻上的人没说话。那双幽暗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在评估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的反应慢。过了漫长的好几息,他才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目光从我穿着打扮上(翻墙后颇为狼狈)移到这间家徒四壁的屋子,最后,落回我脸上。
薄唇的唇线绷紧又松开,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吐出两个字,带着一种许久不曾说话的艰涩沙哑。
“……饿的。”
声音很低,像砂纸摩擦过枯木。就两个字,把我脑子里所有的“杀人狂”、“前朝密探”、“妖魔鬼怪”等等离谱猜测,全给击了个粉碎。
“……”好吧。我看着他苍白到近乎透明、被污迹掩盖了几分却依然能看出过分俊俏的侧脸,再看看他瘦得颧骨都凸出来的模样,还有咳出来的血……算了算了,就当是营养不良到吐血吧!反正御医说人饿狠了吐血也不是不可能……吧?
心中的警铃虽然还在嗡嗡响,但贫穷带来的紧迫感终于压倒了一切。毕竟……废物回收再利用,是本宫持家理财的核心理念!
我深吸一口气,挺了挺其实并不怎么存在的胸脯,摆出一个最像话本子里“仁慈善主”的表情。
“哦,饿的啊。那你……”我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灵魂三问脱口而出,务必要把这笔投资的风险和潜力全都摸清楚,“会洗碗吗?会劈柴吗?会帮御厨偷偷做小点心省下饭钱吗?”
榻上的人:“……”那双漂亮的深眸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像夜鸟掠过寒潭的水面,快得抓不住。
他沉默了更久一些,久到我怀疑他是不是饿得又要晕过去。就在我准备再问一遍时,他终于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声音依旧很轻,没什么起伏。
“……可以学。”
成了!要的就是这份识时务的觉悟!
我差点当场叉腰大笑。这买卖!太划算了!一个能干活肯学习、长得还很对得起观众眼睛的劳动力,投入不过是管几口饭!父皇都不养吃白食的!
“好!很好!”我眉开眼笑,立刻拍板,“小红!快!再去倒半碗水来!”又转头对榻上的人宣布重大决定,“本宫……咳,我瞧你像是个读过书的体面人,看你穿得蓝兮兮的,虽然破,倒也算顺眼,以后你就叫……阿蓝吧!”
榻上的人:“……”眼皮几不可查地跳了一下。但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阿蓝,”我看着他,脸上笑开了花,仿佛看到无数个被我成功从御膳房克扣下的小点心在眼前跳舞,“从今天起,你就是我芳芷阁的人了!放心,跟着本……”我及时刹车,换了个亲切点的自称,“跟着我混,饿不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