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几乎没有合眼。
我把那个沉重的纸箱放在床边，自己则和衣躺在床上，像个守着宝藏的巨龙，只不过我这条龙既没有鳞甲也没有烈焰，只有一身洗得发白的T恤和一颗快要被焦虑撑爆的心脏。
房间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楼上传来的脚步声、窗外掠过的车声、甚至冰箱压缩机启动的嗡嗡声——都能让我惊坐起来，死死地盯住门口，冷汗涔涔。
我生平第一次理解了“怀璧其罪”这个词的重量。它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成语，而是一种能渗透进骨髓的、实实在在的恐惧。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去，却又立刻坠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梦里，我被一群看不清面孔的人追赶，他们嘶吼着，要抢我怀里的石头。我拼命地跑，却怎么也跑不动，最后被他们团团围住……
我尖叫着从梦中惊醒，心脏咚咚直跳。晨曦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房间里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我猛地扭头，看向床边。
纸箱还在。
那行燃烧的金色标签，在熹微的晨光中依旧清晰可见。
【潜在市场价值：¥80，000，000以上】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虚脱般地瘫软在床上。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我，陈默，一个二十多年的咸鱼，现在是一个坐拥八千万资产（理论上）的……穷光蛋。
我从床上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冲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一角，像个特务一样警惕地观察着楼下的动静。几个早起遛弯的大爷大妈，几个匆匆忙忙的上班族，一切如常。
但我的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在他们眼中，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清晨。但在我眼中，每一个人都可能是潜在的威胁。
不行，这块石头绝对不能再放在这个地方。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疯狂地在我脑中滋长。我的出租屋，门是几十块钱的劣质木板门，锁芯用根铁丝就能捅开。别说专业的小偷，就是一个稍微有点力气的壮汉，一脚就能把门踹开。
我必须立刻给它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只有银行的保险箱。
这个决定让我稍微冷静了一些。有了明确的目标，恐慌和焦虑就有了宣泄的出口。我迅速洗漱完毕，连早饭都没吃，从衣柜最深处翻出一个半旧的旅行包，小心翼翼地把石头连同纸箱一起塞了进去，又在外面裹了两件旧衣服做伪装。
背上旅行包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背负的不是几十斤的石头，而是一座沉甸甸的山。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挤公交。我奢侈地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上了市中心最大一家银行的地址。
一路上，我双手紧紧地抱着怀里的旅行包，身体绷得像一块石头。我时不时地通过后视镜观察司机的表情，他只是个普通的中年男人，脸上带着对早高峰的厌倦。
【王师傅，情绪：烦躁（因为堵车），对我方背包内物品的关注度：1%】
看到这个标签，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半个小时的路程，感觉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当我终于站在银行金碧辉煌的大厅里时，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您好，先生，请问您需要办理什么业务？”一位穿着职业套装、面带标准微笑的大堂经理迎了上来。
“我……我想租一个保险箱。”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大堂经理的笑容更加热情了。这显然是一笔大业务。她领着我穿过大厅，来到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前。经过指纹、密码、钥匙三重验证，金属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一排排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保险箱柜。
“先生，我们有不同尺寸的保险箱可供选择，这是价目表。”
我扫了一眼价目表，选了一个中等大小的，年租金三千。这个价格让我一阵肉痛，但一想到包里的东西，又觉得这钱花得太值了。
办理手续的过程很顺利。我签了一堆文件，按了手印，拿到了一把沉甸甸的钥匙。
在大堂经理回避之后，我独自一人走进了保管库。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和纸币混合的特殊气味。我找到我的那个箱子，用钥匙打开，将里面的金属盒子抽了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拉开旅行包的拉链，将那块包裹在旧衣服里的石头，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金属盒子里。
“咔哒”一声，我锁上了盒子，将它推回原位，再锁上外面的柜门。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压在心头的那座大山，瞬间被搬走了一大半。**在冰冷的保险箱柜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走出银行，正午的阳光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层次的迷茫。
石头安全了，可问题并没有解决。它依然只是一块石头，而不是钱。我依然是个下周就要流落街头的穷光蛋，还欠着林清五百块钱。
我该怎么把它变成钱？
这个问题像一堵墙，横亘在我面前。我对翡翠玉石一窍不通，贸然去找人出手，无异于一只抱着金元宝的羔羊，主动走进狼群。
我需要信息，大量的、专业的、准确的信息。我必须填平我和这个行业之间巨大的信息差。
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信息？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比图书馆的信息更集中？
我立刻动身，前往我工作的地方——市立图书馆。
今天不是我当班，但我是这里的常客，保安都认识我。我轻车熟路地走进馆内，没有去我平时工作的图书整理区，而是直接上了三楼的专业典藏室。
这里存放着各种专业性极强的书籍，平时人迹罕至。
我站在“地质矿物”类的书架前，开始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扫货”。我的目光从一排排书脊上扫过，眼前立刻跳出无数条标签。
【《翡翠鉴赏入门》，出版年份：2005，内容：浅显，部分观点已过时】
【《缅甸翡翠赌石传奇》，出版年份：2012，内容：故事会文风，真实性：30%，参考价值：低】
【《宝石学原理》，出版年份：2018，作者：王立德（国内权威），内容：系统、严谨，专业性：S级】
【《玉石帝国：一个行业的内幕观察》，出版年份：2020，作者：匿名（资深从业者），内容：涉及大量行业潜规则、交易黑话，真实性：A+】
我的能力在这一刻发挥出了前所未有的巨大作用。我不再需要一本本地去翻阅、去甄别。我像一个拥有超级搜索引擎的黑客，在浩瀚如烟的书海中，精准地定位到了最有价值的目标。
我抱起那本《宝石学原理》和《玉石帝国》，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开始疯狂地阅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完全沉浸了进去。从翡翠的形成、种类、产地，到“种、水、色、地、工”的评判标准，再到赌石的技巧、切石的风险、交易的流程……一个全新的世界，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我看得越久，心就越沉。
这个行业的水，比我能想象到的任何一片海洋都要深。一块原石，从缅甸的矿区到最终的消费者手中，要经过公盘、暗标、中间商、解石师傅、雕刻师、批发商、零售商等无数个环节。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陷阱和信息差。
尤其是“解石”这一步，至关重要。
所谓“一刀穷，一刀富”。再好的料子，如果切坏了，价值也会大打折扣。一个经验丰富的解石师傅，能根据原石的皮壳、纹路、表现，最大程度地避开裂纹和杂质，取出最完整、价值最高的部分。
而那些心怀不轨的师傅，则有无数种方法偷梁换柱、以次充好。甚至直接与黑心商人勾结，在你眼皮子底下，把你价值连城的宝贝，换成一块一文不值的砖头料。
我后背一阵发凉。
我意识到，我不仅需要把石头变成钱，我还需要找到一个技艺高超，且绝对信得过的人，来操刀这第一步。
可这样的人，我去哪里找？
正当我头痛欲裂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陈默？你怎么在这儿？”
我猛地抬头，看到了林清那张带着阳光般笑容的脸。她今天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连衣裙，显得格外有活力。
“啊……林清。”我有些慌乱地把书合上，站了起来，“我……我过来查点资料。”
“查资料？这么用功？”她好奇地看了一眼我手里的书名，《玉石帝国》，不由得笑了起来，“哟，看不出来啊，你还对这个感兴趣？准备改行去卖珠宝啦？”
“没……没有，随便看看，随便看看。”我尴尬地挠了挠头。
她的目光落在我有些憔悴的脸上，关心道：“你没事吧？昨天那么急着借钱，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没休息好？”
“没事没事，已经解决了，谢谢你啊。”我连忙摆手，“那五百块钱，我下个月……不，我下周就还你！”
“嗨，都说了不用还了。”林清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对了，你房子找得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帮你问问？我有个朋友是做房产中介的。”
【林清，情绪：关心（80%），真诚（90%），对我方当前困境的了解程度：0%】
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和那串温暖的标签，我心里一阵愧疚。我欺骗了她，而且我正在经历的事情，是我永远无法对她诉说的。我们之间，已经隔上了一道看不见的、由八千万构成的墙。
“谢谢你，林清，不过不用了，我……我已经在看了。”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好吧，有需要随时找我啊！”她对我笑了笑，便转身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曾几何时，我也幻想过，能和这样阳光开朗的女孩，过着平淡安稳的生活。但现在，这一切都离我越来越远了。
我重新坐下，却没有了继续看书的心情。林清的出现，像一根针，刺破了我虚假的安全感，让我再次直面紧迫的现实。
我没时间了。我必须尽快行动。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既然找不到信得过的人，那我就用我的方式，去“看”出一个信得过的人。
我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本市的玉石加工市场和知名的解石师傅。
一个个名字和照片跳了出来。
“玉石轩首席解石师，李大海，从业二十年，经验丰富。”
我盯着他的照片，一行标签浮现出来。
【李大海，解石技艺：B+，信誉：C-（有与人合伙坑骗客户前科），当前财务状况：负债】
我立刻划过。下一个。
“周氏珠宝特聘专家，张国栋，师从香港名家，擅长解高冰种。”
标签显示：
【张国栋，解石技艺：A-，信誉：B（看人下菜，欺生），当前状态：与某黑道人物有密切联系】
我又划过。
一个又一个，我像一个冷酷的面试官，用我的“上帝视角”，筛选着这座城市里所有叫得上名号的解石师傅。结果却让我心寒。大部分人，要么技艺平平，要么信誉堪忧，要么背景复杂。没有一个，是我敢把那块石头交给他的人。
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在一个不起眼的行业论坛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帖子。
《谁还记得二十年前的“快刀吴”？》
帖子里，有人在怀念一个叫吴道子的解石师傅，说他当年技艺如何出神入化，一把解石刀使得神鬼莫测，多少人捧着重金求他一刀。但后来，好像是因为一次重大的解石事故，切垮了一块价值千万的料子，得罪了大人物，从此就销声匿迹了。
我心中一动，立刻在网上搜索“吴道子”这个名字。
相关信息少得可怜，只有寥寥几句。我好不容易才在一个陈旧的行业名录网站上，找到了他的照片和简介。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大约四十多岁，眼神锐利，神情专注。
我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
几秒钟后，一行与众不同的，带着淡淡青色光晕的标签，缓缓浮现在照片上方。
【吴道子，年龄：62】
【解石技艺：S+（已臻化境，巅峰未过）】
【信誉：A+（坚守原则，有职业洁癖）】
【当前状态：隐退（因遭人设计陷害，心灰意冷）】
【财务状况：窘迫（女儿重病，急需用钱）】
【当前位置：本市城南，清河巷17号，吴氏刻章铺】
当看到这行标签时，我的呼吸，骤然停止了。
技艺S+！信誉A+！
这……这不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完美人选吗？
一个技艺登峰造极、人品坚若磐石的大师，却因为遭人陷害而落魄潦倒，甚至急需用钱。
这简直是……天赐给我的机会！
我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心脏因为激动而剧烈地跳动着。我找到了！我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清河巷17号，吴氏刻章铺。
我关掉手机，将书放回原位，转身快步走出了图书馆。
这一次，我的脚步不再迷茫。我的眼中，有了一个无比清晰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