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雁门关清晨的寒风仿佛都凝固了。
魏延腰间那个小小的狼头图腾，像一根淬毒的针，精准地刺入了我刚刚重塑的神经。我的大脑，或者说是我那承载着意识的魂火，飞速地运转起来，将所有看似无关的线索串联在了一起。
唤魂禁术，需要施术者对被召唤者的灵魂有着极强的定位和共鸣。魏延曾是我最信任的部下，他身上有我赠予的信物，由他来主导仪式，成功率最高。这很合理。
血魂石，由一万士卒和三百宗亲的性命炼制而成。手段酷烈，但为了挽救危局，一个铁血帝王做得出来。萧雪衣在我印象里虽然善良，但八年的帝王生涯足以改变一个人。这，也勉强说得通。
苍狼的复活，拥有不死之身。这背后必然是“血狼神教”的邪术在作祟。敌人的强大，解释了镇北军的溃败。这，是战败的理由。
但是，魏延的刀。
那柄刀，绝不是大夏王朝的制式武器。刀鞘的材质是北境特有的铁木，上面的花纹带着浓郁的异域风格。而那个狼头，更是血狼神教的核心标志。我曾在一份关于蛮族的情报中见过，那是只有教派高层才有资格佩戴的徽记。
我一手提拔起来的镇北大元帅，帝国北疆的守护者，为何会佩戴着敌方邪教高层的信物？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从我心底最深处钻了出来，迅速缠绕住我的灵魂。
溃败……是真的溃败，还是另有隐情？
重伤……是真的重伤，还是伪装出来的假象？
召唤我回来……真的是为了拯救帝国，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我的脸上不动声色，依旧是那副冷峻孤傲的军神模样。我走下帅台，从魏延身边经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
“安排一间静室，把近一年来所有关于北境的军情战报，全部给我送来。”我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另外，召集所有百夫长以上将领，一个时辰后，中军大帐议事。”
“是，林帅！”魏延恭敬地应道，眼神中看不出丝毫破绽。
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了。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
我被安排在雁门关最高处的将军府内，这里曾是我的居所。房间内的陈设一如八年前，纤尘不染，显然有人经常打扫。书桌上，甚至还摆着我当年未下完的一盘棋。
我没有心思怀旧。
很快，堆积如山的战报和军情卷宗被送了进来。我关上门，屏退了所有侍卫，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开始疯狂地翻阅。
这具新身体的好处之一，就是精力无限，过目不忘。我阅读的速度极快，一目十行，海量的信息涌入我的大脑，被迅速地分析、归类、整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屋外的天色，从晨曦微露，到日上三竿。
我的脸色，也随着阅读的深入，变得越来越阴沉，越来越冰冷。
我发现了一个又一个的疑点。
疑点一，粮草。霜啸关作为帝国第一雄关，常年储备着足够三十万大军坚守三年的粮草。但战报上说，关破之时，粮仓早已被“内奸”焚毁。镇北军是因为断粮，才军心动摇，被苍狼一举攻破。如此重要的粮仓，守卫何在？“内奸”又是何人？战报上只用了“失察”二字，一笔带过。
疑点二，援军。按照帝国军制，北境一旦开战，临近的云州、并州两大军团，应在接到狼烟示警的十二个时辰内出兵驰援。但战报显示，直到霜啸关被围的第七天，两路援军才姗姗来迟，并且在半路上遭到了“不明身份”的蛮族小队袭扰，进展缓慢。最终，他们到达时，霜啸关已经失守。是通讯不畅，还是有人故意拖延？
疑点三，魏延的伤势。卷宗里附有军医的诊断报告，称魏延元帅身中苍狼的“血煞魔气”，心脉受损，战力十不存一。可我刚刚亲眼所见，他气血充盈，步履沉稳，除了脸色有些苍白，哪里有半点重伤的样子？
一个又一个的疑点，像一块块拼图，在我脑海中慢慢拼接。一个模糊而又可怕的轮廓，开始浮现。
这不是一场单纯的溃败。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一场从内到外，几乎毫无破绽的叛国大戏。魏延，这位我曾经最信任的袍泽，最看好的接班人，就是这场大戏的主角。
他故意输掉了霜啸关，牺牲了三十万镇北军将士的性命，就是为了营造出帝国危在旦夕的假象，从而逼迫女帝萧雪衣，动用禁术将我唤醒。
可是，为什么？
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对付复活的苍狼？不，如果他已经投靠了血狼神教，他和苍狼就是一伙的。他们联手演了这出戏，把我从坟墓里拉出来，一定有更深层的图谋。
是为了我？
他们想要我做什么？
我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封战报上。那是一封由魏延亲笔书写，八百里加急送往帝都的求援信。信的末尾，他用血红的笔迹写道：
“……敌势滔天，非人力可敌。臣闻，林帅英魂不灭，镇于北疆。若能唤帅归来，或有一线生机。臣愿以残躯为祭，请陛下……三思！”
这封信，就是压垮萧雪衣的最后一根稻草。
信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忠诚与悲壮。但此刻在我看来，却只觉得通体发寒。
魏延算准了萧雪衣对我的信任和依赖，算准了她在绝境之下，一定会抓住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甚至算准了，我即便被唤醒，也一定会为了守护北境而战。
好深的算计，好毒的心肠。
我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股属于无数怨灵的狂暴能量，在我体内蠢蠢欲动。我的杀意，几乎快要压制不住。
不行，不能冲动。
现在，整个雁门关都在魏延的掌控之下。我虽然实力大增，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我还不知道他的最终目的。一旦我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我需要更多的信息。
特别是关于萧雪衣，关于帝都。魏延既然敢在北境发动如此规模的叛乱，帝都那边，不可能没有他的同党。现在的帝都，恐怕也早已是暗流汹涌。
我必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扮演他们心目中那个刚刚复活、满心只想复仇的“镇北军神”。
一个时辰很快就到了。
我推开门，走向中军大帐。
大帐内，数十名将领早已等候在此。他们都是镇北军的中坚力量，一个个盔明甲亮，神情肃穆。看到我走进来，所有人“唰”地一下起身，单膝跪地，齐声高呼：
“参见林帅！”
声震屋瓦，气势如虹。
经过我早上的那番演讲，军心显然已经重新凝聚了起来。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我走到主位上，毫不客气地坐下。魏延站在我的右手边，依旧扮演着副手的角色。
“都起来吧。”我淡淡地说道。
“谢林帅！”
众将起身，分列两旁。我能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一股久违的铁血之气。这些人，大多都是我当年带出来的老兵，是镇北军真正的脊梁。
只是，他们之中，有多少人是和魏延一伙的？又有多少人，是和我一样被蒙在鼓里？
我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大部分将领的表情都是激动和期待，但有几个人，在与我对视时，眼神明显有些闪躲。
我心中有数了。
“战况，我已经了解了。”我开门见山，“苍狼所部，号称五十万，实则能战之兵不过三十万。其中，最棘手的，便是他麾下那支不死不灭的‘血奴’军团，以及他本人。”
我顿了顿，看向一名身材魁梧的独眼将军。
“张虎，你是前锋营主将，与血奴军团交手次数最多，你来说说，他们的弱点是什么。”
被点到名的独眼将军张虎，是我一手提拔的悍将，以勇猛著称。他出列一步，瓮声瓮气地说道：“回禀林帅，那些鬼东西，刀砍不死，箭射**，除非能砍下他们的脑袋，或者用火烧成灰。但他们数量太多，悍不畏死，兄弟们往往要付出三五条性命，才能换掉一个。”
“火攻……”我点了点头，“关内还有多少硫磺和猛火油？”
一名负责后勤的将领立刻回答：“回禀林帅，储备尚足，足够发动三次大规模火攻。”
“很好。”我将目光转向另一名面容清瘦、眼神锐利的将领，“李默，你是神机营主将。你营中的破魔箭，对苍狼本人是否有效？”
李默上前一步，脸上露出一丝愧色：“林帅，属下无能。破魔箭能伤到他，但他的伤口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除非……能一箭射穿他的心脏或者头颅。但此人身法诡异，速度极快，我营中最好的射手，也无法锁定他。”
无法锁定……
我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魏延。”我突然转向他，“你之前说，你在霜啸关下与苍狼交过手，还被他的魔气所伤。那你可曾看清，他的力量来源是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突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魏延身上。
魏延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仿佛早就料到我会这么问，沉声答道：“回禀林帅，据属下观察，苍狼的力量，似乎来自于他胸口处的一个血色狼头印记。每当他受伤时，那个印记就会发光，然后他的伤势便会痊愈。属下推测，那可能就是他的力量核心，也是他的命门所在。”
胸口的狼头印记……
这与我从情报中了解到的“血狼神教”教义不谋而合。传说中，血狼神会赐予他最虔诚的信徒“神之印记”，获得印记者，将拥有神的力量。
魏延的回答，天衣无缝。
但我却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信息差。
他太冷静了。
一个刚刚经历惨败、身负重伤、面对着不可战胜的敌人、将所有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的将领，不该是这种反应。他的冷静，透露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
他是在故意引导我，将注意力集中在苍狼的“命门”上。
他们希望我去刺杀苍狼。
为什么？
如果他们是一伙的，为什么又要借我的手，去杀他们的“神之子”？
除非……
一个更加大胆，也更加阴冷的猜测，在我心中成型。
他们要杀的，或许不是苍狼。
而是我。
他们设计了一个局。一个以苍狼为诱饵，以整个雁门关为猎场，专门为我林陌准备的必杀之局。
他们召唤我回来，不是让我来拯救世界。
而是让我来……送死。
想通了这一点，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好一招“请君入瓮”。
他们深知我林陌的性格，知道我一旦确认了敌人的弱点，必然会选择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阵前斩首。只要我深入敌阵，去刺杀苍狼，他们就有一万种方法，让我这个刚刚“复活”的军神，再一次，也是永远地，死在战场上。
而我的第二次死亡，将会彻底摧毁镇北军最后的希望。届时，雁门关不攻自破，魏延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归顺”蛮族，带领他们长驱直入，兵临帝都城下。
到那时，天下大乱，谁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是魏延？不，他只是一个棋子。
是苍狼？他或许能得到半壁江山，但蛮族生性残暴，不懂治理，终究难成大器。
真正的幕后黑手，一定另有其人。一个能够同时操控大夏元帅和蛮族可汗的，隐藏在最深处的人。
而那个人，他的目标，恐怕从一开始，就是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
我瞬间想通了所有的关窍。
我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个自信而冷酷的笑容。
“很好。”我站起身，环视众将，声音铿锵有力，“既然找到了命门，那事情就简单了。”
“传我将令！”
“全军整备，一个时辰后，开关，迎敌！”
“一个时辰后？”魏延故作惊讶地问道，“林帅，是否太过仓促？我军将士刚刚重拾信心，需要时间休整……”
“兵贵神速。”我打断了他，“苍狼以为我们是丧家之犬，只会龟缩在关内等死。我们就要趁他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他致命一击！”
我走到帐中的沙盘前，拿起代表主帅的黑色令旗，重重地插在了关外五十里处，苍狼大营的位置。
“此战，由我亲为前锋。”
“目标，苍狼首级！”
我的话，掷地有声。
大帐内，所有将领的热血，瞬间被点燃。他们振臂高呼：
“愿随林帅，死战！”
“斩杀苍狼！保卫山河！”
看着他们激昂的神情，我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我知道，在这群人中，正有几双眼睛，闪烁着阴谋得逞的寒光。
而站在我身侧的魏延，低垂的眼眸中，也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毒蛇般的笑意。
来吧。
既然你们为我准备了这么大一个舞台。
我林陌，又岂能……不成全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