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在阳台的玻璃上，像密密的针线，把整座城市缝进潮湿的夜色里。
林芷瑶从玄关换下湿鞋，指腹刚触到客厅的灯，手机就“滴”了一声。她低头看了一眼。
“还在公司？别太晚，我在楼下。”备注显示“李俊”。周铭坐在沙发另一端，
屏幕的蓝光把他的侧脸照得发白。他没抬头，手指在手机上滑动，
像在无穷无尽的岗位里兜圈。电视关着，孩子在次卧睡得不稳，隔着门缝传出轻轻的哼声。
林芷瑶没来得及回复，把手机扣在掌心，拎着袋子去了厨房。
袋口露出两把青菜和一小块瘦肉，晚市的价签还没撕，冷气贴在手背上。“今天下雨，路堵。
”她把话交代得轻，像在报备。周铭“嗯”了一声，仍未抬眼。抽油烟机的嗡鸣起身又落下，
锅里油花跳得零碎。林芷瑶切菜，刀锋在案板上轻轻磕，脑子里却残留着那行字：我在楼下。
过了一会儿，她把汤盛进碗里，招呼他吃。周铭放下手机，坐到餐桌前，
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你朋友？”他像是随口问，目光却停在她的手机上。“同事。
”她把碗往他那边推了推，“以前部门的。”“以前的？”周铭笑了一下，笑意没到眼睛，
“以前的同事怎么会在你楼下？”一句话像一枚钝钉，慢慢压进木头。林芷瑶盯着汤面，
葱花在表面转圈。她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今天客户开会，他也在。应该是顺路发的。
”“顺路发‘我在楼下’。”周铭重复，声音低下去。他拿起筷子，猛地戳了一块豆腐，
豆腐从筷尖碎掉，散在汤里。孩子的房门“喀哒”一声轻响，林芷瑶偏头，
听见小小的呼吸又安静了。“先吃吧。”她说，“凉了就腥。”两个人在餐桌两端坐着，
像坐在一条慢行的时间之船上，谁也不愿靠近。窗外雨更密了，阳台的玻璃起了白雾，
城市的灯在雾里一盏一盏湿下去。周铭吃得很慢。他近来胃口不好，饭粒在碗里绕半天，
也不往嘴里送。筷子停着，他突然抬手，伸向桌上那部手机。“我看一下。
”“没什么好看的。”“越是这么说，越是有东西。”他笑了一下，笑里全是疲倦，
“你怕我看？”林芷瑶握住手机，指节勒得发白。她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事，
可这种被审视的感觉仍旧让她心口一紧。“周铭，我一天十五个小时在公司和路上，
回来还要做饭带孩子，我没空做错事。”“那就给我看。”他的声音里有一根绷紧的弦。
曾经他也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我来”，
在搬家、修灯、带孩子的小事里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三年之前他丢了工作，
那根弦像被水泡过，软了、垮了，如今突然又被拽直。“我不想把工作聊天拿到家里说。
”她还是把手机往怀里揽了揽。他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声刺耳的响。
两个人的影子在墙上碰了一下，又分开。“你嫌我失业，我知道。”他盯着她，
眼睛里有一种被逼到角落里的凶，“可别拿这个压我。”“我没有。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我只是想好好吃一顿饭。”雨声像被风扯了一把，
从窗外灌进屋里。周铭绕过桌角，伸手抢她的手机。林芷瑶下意识一扭，
手机从指缝里滑出去，拍在地板上，屏幕亮起一瞬。那条微信正好停在顶端。“还在公司？
别太晚，我在楼下。”沉默像是看不见的水，迅速灌满了屋子。周铭缓慢弯腰，捡起手机，
盯着屏幕发呆。他没有点开聊天，只是看着那一行字，
仿佛在看一条通往他自尊最深处的窄巷。“你什么时候开始和他联系的？
”“项目结束后也会有工作上的往来。”她说，“你知道广告这行，圈子很小。
”“工作上的往来，会在楼下等你。”他的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是在等你下班，
还是等你改变主意？”“周铭。”她呼他的名字，像在提醒，又像在请求，“不要这样揣测。
”“那你把你们的聊天给我看。”她不动。他点开聊天窗口，
页面滑过一串正常的项目信息：版面调整、客诉反馈、会议时间，偶尔有一句“辛苦”。
他越翻越快，像是在一面干净的墙上执意要找到裂缝。忽然，
一张照片在对话里停住——一杯咖啡，杯沿印着光，角落里一抹模糊的人影。“下午三点半。
”他抬眼，“你不是说你一直在会议室？”“那是我路过买给同事的，票据报销里有。
”她感觉胸口发闷，“你到底要怎样才算相信？”“报销是给公司看的，
我要看的是给我的交代。”筷子掉在地上，脆响惊醒了次卧里的孩子。
周嘉宁拖着拖鞋跑出来，睡眼惺忪：“妈妈，怎么了？”林芷瑶弯腰捡筷子，
轻声安抚：“没事，回去睡。明天还要上学。”孩子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父亲，又看母亲，
慢慢退回房里。门合上那一刻，屋子里的空气突然冷得像一口没有火的锅。“我失业，
不代表我可以被瞒着。”周铭低声说，“我从来没有这么被你防着过。”“你不是被我防着，
是你自己把自己锁在屋里。”她终于抬头，眼睛里有一层暗暗的光，“我每天回到家的时候，
你要么盯着手机，要么盯着酒杯。你说岗位都不合适，你说工资太低对不起你以前的团队，
可这三年，你到底投了几份简历？你到底面过几场试？”周铭像被人迎面推了一把，
脚下一晃。他的脸色瞬间沉下去，喉结滚了滚：“你觉得我没努力？”“我觉得你在逃。
”窗外一道风把雨压得更低，玻璃上砸开一片水花。周铭站了很久，突然转身回到沙发，
拿起自己的手机，指节发白地按着屏幕。他打开招聘软件，半页半页地翻，
像是在翻一叠无效的试卷。林芷瑶把桌上的碗收进水槽，水流冲过瓷面，发出细细的响。
她的心在胸腔里突突跳，像被人用手握住了节奏。她知道这场争执到此不会有答案，
任何一句解释都会被怀疑的网兜住。手机又响了一声。她擦干手，拿起来。“今天就到这吧，
路上太堵，明天我把方案的预算表帮你再核一遍。”发件人还是李俊。周铭盯着她的脸，
像是在等待她读出的每一个字。“工作消息。”她把屏幕递过去。他没有接。他靠向沙发背，
闭了一下眼，像是谁在他脑袋里敲了一下。他开口时声音很轻：“别回了。”“这是工作。
”“工作也可以晚一点。”他笑了一下，笑意在唇角停住，“不差这一会儿。
”她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光标，想起白天客户会议上被无端挑刺、主管在背后推卸责任，
又想起今晚回家路上那段拥堵的隧道。她想对自己说，不回也没什么。但拇指还是动了。
“好的，明天见。”“明天见”三个字在蓝色气泡里亮着，像三盏小小的灯。周铭睁开眼，
目光在那三个字上停了一秒。他站起来，走到阳台，推开窗缝，一股湿风挤进来。
他点了一支烟，烟头在黑里红了一下。“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他的声音隔着风雨，
清清楚楚，“我怕我走到尽头的时候，回头发现，我不是输给市场，不是输给时代，
是输给你。”林芷瑶愣了下，手里的手机滑到台面上。她盯着他背影，
那背影在夜色里显得单薄，像一张被雨泡皱的纸。“你不是输给我。”她说，
“你也不是输给别人。”“那我输给了什么？”“输给了你自己不肯承认的那部分。
”风在屋里打了一个旋，窗帘边缘拍了拍墙。周铭的烟燃到最后一截，他在烟灰缸里摁灭，
转过身来。他看她，像看一个遥远而陌生的人。他们都知道，这样的对话不会立刻改变什么。
现实像一面黯淡的镜子，照出各自的疲惫和自尊的伤口。他走向卧室门口，手握住门把，
又松开：“我睡书房。”“好。”门轻轻合上，屋里只剩下雨声。林芷瑶把厨房收拾完，
站在水槽前发了一会儿怔。她把手机抱在掌心，忽然想到什么，打开了家庭账本的App。
上个月的信用卡账单还没还清，儿子的课外班要续费，房贷在月底。数字像一排安静的钉子，
钉在她眼前。她关掉屏幕，靠在冰箱门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想起婚礼那天，
周铭在台上说“我会让你一辈子不受委屈”。那时候他穿着一件合身的西装，眼里有光。
她知道光不可能永远那么亮，可她没想到，会暗到看不见路。时间到了夜里十一点半。
她把客厅的灯调暗，走到书房门口。门内没有动静，只有极轻的呼吸声。她举手，停在半空，
最终还是放下。回到卧室，她躺下，侧过身，把枕头埋住耳朵。就在要睡着的时候，
手机震了一下。“明天九点半客户那边要先过一版PPT，我已经把大纲发你邮箱，
你看一下，有问题我清早改。”是李俊。她盯着那行字很久，指尖落在屏幕上，
迟疑着没有点开邮箱。窗外又是一阵雨，像在催促。她正要把手机合上，屏幕突然又亮了。
“晚安。”这一次，只有两个字，后面跟着一个不合时宜的笑脸。客厅里，书房门后，
黑暗像水一样密。林芷瑶把手机锁屏，屏幕里的她在一瞬间映出一张小小的脸，
陌生得像另一个人。她把手机翻过去，灯也关掉。夜色把屋子轻轻扣住。雨未停，
楼下偶尔传来汽车压过水坑的声音。走廊尽头，书房门把手微微一动，又安静下来。
第二天要过的那版PPT在她脑子里展开又折起，像一张反复摊平的纸。
而另一张看不见的纸，则在谁的心里，被悄悄压上了一个褶。夜深了，所有声音都往下沉。
她闭上眼睛，意识却被那条“晚安”拽住，悬在半空。雨声里，时间犹滞不前。
2清晨的光透过半掩的窗帘落进屋子，淡淡的灰白，带着雨后湿漉漉的凉意。
林芷瑶从厨房端出热牛奶和烤好的面包片，放在餐桌上。周嘉宁揉着眼睛坐下，
书包还没拉拉链，铅笔盒半开着。她弯腰帮儿子整理，轻声叮嘱：“今天数学有小测，
不要太紧张。”“嗯。”孩子含糊地应着，眼神却不时飘向书房的方向。书房门半掩着，
里面传出键盘敲击声，断断续续，带着急促的气息。周铭一夜没睡好，天一亮就开电脑，
在招聘平台上连点了几份简历投递。他听到外面动静，走出来。胡子没刮，眼睛里布满血丝。
“嘉宁，路上小心。”他说。孩子背着书包看了他一眼，小声“嗯”了一句，
随母亲一起出了门。林芷瑶在楼下把儿子送上校车，回身时看见小区大门口的便利店亮着灯，
店门边摆着一排应聘启事。她顿了顿，却没有停下脚步。办公室里，气氛同样压抑。
上午例会，主管把最新的客户投诉丢在桌上：“这个方案的执行环节谁负责的？林芷瑶，
你来解释。”林芷瑶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成了替罪羊。
她知道这单子是上级拍板后强行压下来的，细节漏洞早就显而易见。但在会议室里，
所有人都避开视线，没人替她说话。“我会尽快整理修改意见。”她低声回答。散会时，
李俊走过来，把一份资料递给她，声音不高：“别太往心里去，这项目本来就有问题。
”她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努力压下，淡淡一笑：“谢谢。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是班主任发来的消息：“周嘉宁上课注意力不集中，
请您尽快和我们聊聊。”她的胸口骤然一紧。傍晚回到家，林芷瑶把书包里的练习册翻出来，
嘉宁的作业潦草凌乱，试卷上多处红叉。“嘉宁，最近是不是在学校也心不在焉？
”她蹲下来看着孩子。小男孩咬着嘴唇，眼睛湿润：“他们说爸爸没有工作，
说我也会被笑话。”林芷瑶心里一颤，伸手把儿子抱进怀里：“别听他们的，
爸爸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在这时，周铭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袋酒。
他愣愣地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你在跟孩子说什么？”“嘉宁在学校被同学议论。
”林芷瑶抬眼，“我在安慰他。”“安慰？你是不是也这样想？是不是觉得我没用？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嘉宁吓得缩到母亲怀里，眼泪滚落下来。“周铭！”林芷瑶压低声音，
眼神凌厉，“你这是在吓孩子。”屋子里骤然静下来，只余孩子抽泣的声音。深夜，
林芷瑶独自坐在客厅，灯光昏暗。手机亮起，是苏琴发来的消息：“瑶瑶，
你不能再这样耗下去。男人要是沉沦三年，就不会轻易站起来了。你要为自己打算。
”她盯着屏幕，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她抬头望向书房，门缝里透出一点点光，
周铭的身影伏在桌前，背影沉重而陌生。林芷瑶忽然觉得，
这段婚姻正一步步把他们推到无法回头的边缘。3周末的午后，
阳光从厚厚的云层缝隙里落下来，照在积水未干的街道上，闪着白光。
林芷瑶拖着疲惫的身子拎菜回家。刚走到单元门口，就接到周铭的电话。“芷瑶，
你有空借点钱给我吗？”他的声音急促，“我和几个朋友合伙做点小生意，缺启动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