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庭精选章节

小说:冬庭 作者:楠糖棠 更新时间:2025-09-24

晨光熹微,檐角积着未化的雪。林小暖跪在青石板上,数着地砖缝隙里探出的第三株枯草。

“知错了吗?”低沉的声音从台阶上传来。她抬头看了看那位身着墨色锦袍的王爷李昭,

他正负手而立,等着看她瑟瑟发抖的模样。

林小暖确实在抖——不过是因为袖袋里藏着的烤红薯快凉了。“王爷说的是哪桩错?

”她认真请教,“是今早没给白侧妃让路,还是昨日没喝她送来的补汤?”李昭眉头一蹙。

这反应不对。按常理,跪了半个时辰的她早该脸色苍白泪光盈盈才对。“休要狡辩。

”他拂袖转身,“跪满两个时辰。”等那袭墨色身影消失在廊角,

林小暖迅速从袖中摸出红薯,掰开咬了一口。甜香在冷空气里散开,她满足地眯起眼睛。

两个丫鬟抱着锦缎经过,投来怜悯的目光。林小暖冲她们笑笑,反倒让那俩丫头落荒而逃。

“演技太差。”她嘀咕着,又把暖手炉往怀里揣了揣。这特制的手炉外层裹着兔毛,

内胆能保温大半日,可是花了她三两银子找铁匠打的。日头渐高,雪地反着刺目的光。

林小暖开始盘算晚膳:天冷,适合涮锅子。羊肉要切薄片,豆腐要冻过,

还得有芝麻酱……“王爷!”远处突然传来惊呼,“白侧妃晕倒了!”脚步声纷至沓来。

李昭去而复返,脸色铁青:“你可知罪?

”林小暖咽下最后一口红薯:“莫非是我跪在这儿咒晕了侧妃?”“伶牙俐齿!

”李昭俯身捏住她下巴,“若不是你今早冲撞了她……”“王爷,”她打断他,

“我跪在此处足有一个半时辰,众目睽睽。若真有隔空伤人的本事,

第一个该用在您身上才是。”四周死寂。下人们把头埋得更低,却有几个肩膀在微微发抖。

李昭松开手,眼神复杂。他预想过她的各种反应:哭诉、求饶、甚至昏厥,

唯独没料到这般直白的顶撞。“继续跪着!”他甩下一句,转身往西院去。

林小暖调整了下跪姿。青石砖确实硌得慌,但她早在膝盖处多缝了几层棉垫。比起这个,

她更担心晚膳的羊肉不够新鲜。日头西斜时,有个小丫鬟偷偷跑来,

往她手里塞了个温热的纸包。“厨娘让给的。”小丫头声音细若蚊蚋,

“她说……说您不容易。”纸包里是两块枣泥酥。林小暖弯起眼睛:“替我谢谢张妈,

明日我去帮她改良火锅配方。”小丫鬟惊惶地四下张望,匆匆跑了。林小暖慢慢吃着点心。

她知道这府里有多少双眼睛在看,有多少人等着她崩溃。可惜了,

她从现代带来的不是恋爱脑,而是一本《反PUA实战手册》和吃货的执着。终于熬到时辰,

她自个儿站起身,捶了捶发麻的腿。还没走出几步,就被管家拦下。“王爷吩咐,

请夫人去柴房思过。”哦豁,升级了。林小暖挑眉:“带路吧。”柴房比她想象的要宽敞。

堆着的干草闻起来有阳光的味道,窗棂虽破却通风良好。很好,很适合改造。

“晚膳……”管家踌躇着。“不必送,”林小暖爽快道,“我自己解决。”管家狐疑地退下,

落锁声在暮色中格外清晰。林小暖巡视着她的新领地。角落有旧草席,墙边堆着整齐的柴火,

甚至还有半袋没来得及搬走的木炭。她哼着歌开始布置:草席铺平,

做成简易床铺;木炭收好,晚上能取暖;最妙的是发现了个破陶罐,洗洗就能煮东西。

从袖袋暗格里摸出火折子,她点燃一小堆炭火。暖意渐渐弥漫开来,

她又掏出常备的肉干和米粒——这是穿越以来养成的习惯,永远随身带口粮。陶罐架在火上,

加水、米、肉干,慢慢熬成粥。香气弥漫时,窗外传来轻微的叩响。“夫人?

”是白天那个小丫鬟的声音。木窗被推开一条缝,递进来一小把青菜:“厨娘让给的。

”林小暖接过菜,掰成两半放进粥里:“回去告诉张妈,明日我教她做麻辣烫。

”小丫鬟的呼吸急促起来,像是想笑又不敢:“王爷那边……”“放心,”林小暖搅着粥,

“他正忙着照顾白侧妃呢。”窗外安静了片刻,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您保重。

”粥煮好的时候,月光已经洒满窗台。林小暖捧着陶罐暖手,听见远处隐约的琴声。

是李昭最爱的曲子,白侧妃常弹。她吹了吹热气。明天得想办法搞点盐巴。突然,

脚步声由远及近。锁链哗啦作响,柴房门被猛地推开。李昭站在门外,

身后跟着提灯笼的侍卫。他显然刚从西院过来,衣襟上还沾着些许药渍。“你倒是自在。

”他的目光扫过冒着热气的陶罐,铺得整齐的草席,最后定格在她平静的脸上。

林小暖放下陶罐:“托王爷的福。”他跨进门内,

靴子踩在干草上簌簌作响:“白侧妃若是醒不过来……”“那就请太医,”她接口,

“或者王爷亲自照顾。毕竟——”她抬眼看他,“人是在您院子里晕的,不是吗?

”李昭的眼神骤然变冷。他逼近一步,阴影完全笼罩住她:“你以为我不敢动你?

”“王爷敢,”林小暖居然笑了,“只是动了之后,谁来做白侧妃的挡箭牌呢?

”空气凝固了。李昭的指尖微微一动,那是他动怒的征兆。但林小暖只是继续看着他,

目光清明得像一汪见底的泉。许久,他忽然也笑了,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好,很好。

那本王倒要看看,你这硬骨头能撑到几时。”他转身离去,锁门声比来时更重。

林小暖慢慢坐回草席上,陶罐已经凉了。她摸着袖袋里藏着的银簪——磨尖了能当武器,

也能撬锁。月光透过窗棂,将柴房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小块。她听着远去的脚步声,

开始计划明天怎么用那半袋木炭做个简易过滤器。府里的更鼓声传来,三更了。

她蜷在草席上,闭上眼。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明天得让丫鬟带点辣椒籽来,

开春就能在窗下种一株。远处主院内,李昭屏退下人,独自站在窗前。手中茶已凉透,

他却浑然不觉。那个女人的眼睛太亮,亮得让人心烦。他本该看到她跪地求饶,

看到她痛哭流涕,看到她像所有失宠的女人一样绝望。而不是在柴房里……煮粥。

他握紧茶杯。明日,换个法子。夜风吹皱池水,倒映的月影碎成一片银光。

柴房门再次打开时,天光已经大亮。一个小厮端着碗薄粥进来,眼睛不敢抬。“王爷吩咐,

今日的膳食。”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林小暖正用木炭在墙上记账——昨日亏了三两银子,

得想法子赚回来。她瞥了眼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粥,笑了。“放那儿吧。”她继续算账,

“劳烦转告厨房,我不爱吃葱花儿。”小厮手一抖,粥碗险些翻倒。他逃也似的跑了,

锁门时钥匙磕碰了三回。林小暖端起粥碗,走到窗边。窗外是片荒废的小园,

几丛枯草在风里抖着。她手腕一倾,米粥淅淅沥沥渗进土里。“施点肥,”她自言自语,

“开春好种辣椒。”午时前后,窗外传来窸窣响动。半块烙饼从窗缝里塞进来,还冒着热气。

“厨娘说……说粥太稀了。”小丫鬟的声音断断续续,“让您垫垫。”林小暖掰开烙饼,

中间夹着碎卤肉。她慢慢吃完,把油纸折好塞进袖袋——这可是生火的好材料。第三天清晨,

送来的是一碗馊饭。林小暖面不改色地接过来。等小厮一走,她立刻将馊饭倒进破陶罐,

加些雨水,放在窗台上发酵。“沤点花肥。”她满意地点点头。第四日,送饭的小厮没来。

林小暖饿得前胸贴后背,终于听见锁响。来的却是李昭。他今日换了件苍青色常服,

腰间的玉佩纹丝不动。“可知饥饿滋味了?”他站在门口,背光的身影拉得老长。

林小暖正在窗下松土,头也不抬:“王爷可知蚯蚓能入菜?”李昭的眉头挑了下。他跨进门,

目光扫过墙角——陶罐里泡着的馊饭正冒泡,窗台上晒着一排野苋菜干,

墙上用木炭画着奇怪的算式。这哪里是思过,分明是搬了个家。“看来柴房比主院舒坦?

”他冷笑。林小暖终于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王爷若羡慕,不如也来住几日?

”空气骤然一静。门外侍卫的呼吸都屏住了。李昭的指尖在袖中微颤,

忽然瞥见她袖口露出的半张油纸。他猛地伸手扯出来——是那张包过烙饼的油纸,

叠得整整齐齐。“哪来的?”声音沉得吓人。林小暖挑眉:“王爷连张废纸都要管?

”他忽然逼近,将她逼到墙角。干草的气息混着他身上的檀香,莫名呛人。

“本王倒小瞧了你。”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连厨娘都能收买。”“王爷谬赞。

”她偏过头,“不过是人饿极了,连老鼠洞都能掏出口粮来。”他的目光盯在她脸上,

像是要找出丝毫慌乱。可那双眼太静,静得能照见他自己此刻的失态。突然,他松开手,

退后两步。“既然夫人如此能耐,”他扯出个笑,“那今后的膳食都免了。”甩袖转身时,

玉佩撞在门框上铿然作响。锁链重新落下。林小暖慢慢滑坐在草席上,胃里饿得发疼。

她从袖袋摸出藏着的最后半块饼,掰成小块慢慢嚼。日落时分,起了风。破窗棂咔咔作响,

林小暖把干草堆厚些,试图抵挡寒气。更鼓敲过二更,

窗外忽然传来三声鸟鸣——是她和小丫鬟约好的暗号。窗缝里塞进个油纸包。摸着还烫手。

“厨娘被调去庄子了,”小丫鬟的声音带着哭腔,

“新来的婆子凶得很……只剩这些红薯……”林小暖握了握那只冰凉的手:“够了。

替我谢谢张妈。”“张妈走前说……说让您保重。”小丫鬟匆匆跑了。

红薯的甜香在冷风里散开。林小暖慢慢吃着,听见远处飘来的琴音——比前几日流畅多了,

看来白侧妃好得挺快。第二天果然没人送饭。林小暖把红薯省着吃,还是饿得头晕。

她舀了些雨水烧开,暖意暂时盖过了肚子。午后忽然下雨。雨水从破窗泼进来,

打湿了半片草席。林小暖缩在角落,看水珠在地上聚成小小一洼。饿到极致,

反而觉出些飘忽的清醒。她想起现代减肥时饿肚子的感觉,

那时还能点外卖解馋……脚步声又来了。这次很急。柴房门猛地被撞开,

管家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脸色煞白。“夫人!快……快更衣!”他手里捧着套素色衣裙,

“王爷传您去见客!”林小暖愣了下。饿过头的身子发软,扶墙才站稳。“见客?

”她看向窗外大雨,“这般天气?”管家急得跺脚:“是老太妃突然驾到!点名要见您!

”更衣时她的手都在抖。衣裙明显是临时找来的,袖口有股樟木味。雨幕如瀑。

管家撑着伞引她疾行,自己大半个身子淋在雨里。“老太妃怎会突然来了?”林小暖问。

管家嘴唇紧闭,直到接近花厅才压低声音:“像是……听了些风言风语。”花厅里暖得发闷。

炭盆烧得太旺,熏香浓得呛鼻。李昭坐在下首,神色是罕见的紧绷。

主位上的老妇人捧着茶盏,银发梳得一丝不苟。“孙媳来了?”老太妃抬眼,

目光像针尖般锐利。林小暖正要行礼,胃里突然一阵抽搐——饿的。她晃了晃,勉强站稳。

“瞧这脸色白的。”老太妃放下茶盏,“昭儿,你就是这么待你正妻的?

”李昭起身:“祖母误会……”“误会?”老太妃冷笑,“那怎么满府都在传,

你为个侧妃把正妻逼得快饿死了?”林小暖垂着眼。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李昭的指尖掐进掌心:“孙儿不敢。只是林氏前日顶撞长辈,略施惩戒……”“顶撞?

”老太妃忽然看向林小暖,“你来说。”厅里静得能听见炭火爆开的细响。

林小暖感觉到李昭的目光钉在她身上,警告的,甚至带点恳求的。她慢慢抬头,

露出个虚弱的笑:“老太妃明鉴,妾身近日在修身养性,自愿减膳静心。

王爷……也是为妾身好。”老太妃的眉梢动了动。李昭明显松了口气,递来的眼神复杂难辨。

“是吗?”老太妃慢慢拨着茶沫,“那今日就在这儿用膳吧。老身倒要看看,

你是怎么个‘静心’法。”丫鬟们摆膳的工夫,林小暖饿得指尖发凉。

清蒸鲥鱼、胭脂鹅脯、火腿鲜笋汤……热气蒸腾里,她听见自己胃里哀鸣。

老太妃亲自盛了碗鸡汤推过来:“喝。”汤碗烫手。林小暖捧起来,

小心啜了一口——鲜得让人头皮发麻。“看来府里的厨子不错。”老太妃似笑非笑,

“不像能饿着人的样子。”李昭立即接口:“祖母说的是……”话没说完,

林小暖突然放下汤碗,冲出门外干呕起来。雨声盖过了呕吐声。她扶着廊柱,

把刚才那口汤混着酸水全吐了——饿得太久,突然沾油腥,胃受不住。背后脚步声急响。

李昭追出来,声音压得极低:“你做什么!”林小暖擦着嘴转身,

眼圈泛红:“妾身……许久未见油腥,一时受不住。”他的表情瞬间裂开一道缝。

厅里传来茶盏重顿的声响。老太妃站在门口,脸色铁青。“好个‘减膳静心’!

”老太太冷笑,“昭儿,你真是长进了!”李昭僵在原地。雨丝斜扫进来,

打湿他绣金的衣摆。林小暖适时地晃了晃,软软向后倒去。倒进一个带着檀香气的怀抱。

李昭下意识接住她,手臂僵硬得像铁钳。“传太医!”老太妃厉声喝道,“昭儿,

抱你媳妇回房!”穿过回廊时,雨声渐歇。林小暖窝在那个并不舒适的怀抱里,

听见他心跳如擂鼓。确定远离花厅后,她忽然睁开眼。“王爷,”声音轻得像耳语,

“您猜老太妃会不会查厨房的记档?”李昭的脚步猛地顿住。廊外竹林沙沙作响,

他的手臂微微发抖——是气的。“很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林小暖重新闭上眼,

像个虚弱的病人。嘴角却悄悄弯起。今晚应该能吃到像样的饭了。太医来的路上,

雨彻底停了。檐角滴着水珠,一声接一声,砸在青石板上。李昭抱着林小暖穿过回廊,

步子迈得又急又稳。她能听见他胸腔里压抑的喘息,像头被缰绳勒狠了的马。“王爷,

”她忽然轻声说,“您心跳太快了。”他的手臂猛地收紧,勒得她肋骨发疼。

主院卧房比记忆里更冷。帐幔是新的,透着股樟脑味,连炭盆都比别处少两个。太医诊脉时,

老太妃就坐在窗边太师椅上,手里捻着佛珠。李昭立在阴影里,像尊僵硬的雕像。

“夫人这是……”太医捋着胡子,“脾胃虚寒,

又兼气血不足……”老太妃的佛珠停了一瞬:“饿的?

”太医讪讪低头:“这个……还需调养。”窗外有鸟雀扑棱棱飞过。老太妃慢慢站起身,

佛珠啪嗒落在小几上。“昭儿,”声音不大,却惊得太医一哆嗦,“你书房里那尊玉观音,

请来给我瞧瞧。”李昭的喉结滚动了下:“祖母……”“现在。”他转身时衣摆带风,

撞得珠帘哗啦乱响。老太妃这才走到床边。枯瘦的手忽然探出,捏住林小暖的下巴。“丫头,

”老太太的眼睛眯着,“戏演得不错。”林小暖垂下眼睫:“妾身愚钝。”“愚钝?

”老太妃轻笑,“愚钝人知道吐在廊下,正好让所有人都看见?”床帐的影子微微晃动。

林小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轻得像蛛丝。“妾身只是……”她适时地咳嗽两声,

“实在受不住油腥。”老太妃松开手,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扔在被子上。是块桂花糕。

“吃吧,”老太太转身望向窗外,“别真饿死在我跟前。”桂花糕甜得发腻,噎得人嗓子疼。

林小暖小口小口吃着,看老太妃的背影映在雨后的晴光里,像幅褪色的画。

脚步声再次响起时,桂花糕刚好吃完。李昭捧着个锦盒进来,脸色比方才更白。

老太妃打开盒盖瞥了眼:“这观音像我记得,是前年你生辰时她送你的?

”李昭的嘴唇抿成直线。老太太合上盒盖:“我请回去供几日。”佛珠重新捻起来,

“至于你——禁足一月,抄百遍《孝经》。”珠帘再次响动,这次是老太妃走了。

屋里骤然静下来。只剩檐滴声,嗒,嗒,敲得人心头发空。李昭突然一脚踹翻墙角花架。

瓷瓶炸开无数碎片,溅到林小暖床前。“满意了?”他转身盯住她,眼底赤红,“你算计我?

”林小暖慢慢擦掉嘴角的糕屑:“王爷当初关我进柴房时,可曾问过我满不满意?

”他猛地逼近床前,阴影完全罩住她。手腕被他攥住,捏得骨头生疼。

“你以为靠上老太妃就能翻身?”他声音压得极低,热气喷在她耳廓,“别忘了,

谁才是这王府的主子。”林小暖忽然笑了:“王爷现在倒承认我是主子了?

”他像是被烫着般甩开她的手。窗外传来细碎脚步声。几个丫鬟端着膳盒进来,

摆开四菜一汤,都是好消化的温补菜色。“吃。”李昭冷笑,“既演了戏,总得演**。

”林小暖真的拿起筷子。粥熬得糯软,汤煨得醇厚,

每道菜都恰到好处地照顾了她饿伤的肠胃。她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嚼。

李昭就坐在对面看着,像监刑的刽子手。等最后一口汤喝完,

她放下碗勺:“王爷若无事……”“有。”他忽然起身,“从今日起,我宿在此处。

”筷子从指尖滑落,在桌上滚了半圈。“怎么?”李昭俯身拾起筷子,轻轻放在她面前,

“夫妻本分,夫人不懂?”他靠得太近,檀香气混着刚才的汤膳味,莫名令人反胃。

林小暖偏过头:“妾身病体恐过了病气……”“无妨。”他直起身,“太医说了,

需有人贴身照料。”晚膳时分又下起雨。丫鬟们抬来浴桶,热水汽蒸得满屋朦胧。

李昭坐在屏风外翻书,纸页哗啦声比雨声还急。林小暖缩在热水里,看屏风上那道剪影。

他根本一页都没看进去。“夫人,”大丫鬟捧着寝衣进来,声音发颤,

“王爷让问……可要添水?”水已经凉了。林小暖起身更衣,绸缎料子贴着皮肤,

冰得像第二层皮。拔步床足够大,两人中间还能再睡三个。李昭躺在外侧,呼吸又重又沉,

显然也没睡着。三更鼓响时,林小暖实在渴得厉害,悄悄起身倒茶。脚刚沾地,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做什么?”她吓了一跳,茶壶磕在杯沿上铛啷一响。“渴了。”她说。

黑影坐起身。片刻后,一盏温茶递到她面前。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

能看见他中衣系带胡乱绑着,露出小片胸膛。林小暖接过茶盏时,指尖不小心擦过他手腕。

两人同时一僵。“谢谢。”她小声说,低头喝茶。茶水太急,呛得她咳嗽。

一只手突然拍在她背上。力道不轻不重,却吓得她咳得更凶。

“我……”李昭的声音卡在半途,“不是故意的。”咳嗽声渐渐歇了。雨不知何时又下起来,

沙沙打着窗纸。她重新躺回里侧,听见他辗转反侧的声音。锦缎摩挲,像春蚕啃食桑叶。

“那个玉观音……”他忽然开口,“是假的。”林小暖睁开眼。

帐顶的缠枝莲纹在黑暗里模糊不清。“白侧妃送的,”他声音闷在枕头里,

“她以为我看不出。”雨声忽然大了。风卷着雨滴砸在窗上,噼里啪啦像撒豆子。

“所以王爷才厌弃我?”林小暖轻声问,“因为发现被骗了,又舍不得动真凶?

”身旁的呼吸骤然停止。许久,他翻过身背对她:“睡吧。”晨光透过窗纸时,林小暖醒了。

身侧空着,余温早已散尽。大丫鬟端着水盆进来,眼角偷瞄床铺。“王爷寅时就起了,

”丫鬟小声说,“在书房抄经。”林小暖坐在镜前梳头。镜中人脸色依旧苍白,

但眼里有了点活气。“早膳有什么?”丫鬟一愣:“啊……有枣泥粥,鸡丝卷,

还有……”“要双份鸡丝卷。”林小暖放下梳子,“再去厨房要一碟辣腌菜。

”丫鬟张了张嘴,最终应声退下。早膳摆到一半时,李昭突然进来。官服穿得整齐,

像是要出门。他的目光扫过满桌膳食,在辣腌菜上停了停。“病中忌辛辣。”他说。

林小暖夹起一筷腌菜:“开胃。”两人沉默地对坐用膳。她吃得专心致志,他倒是动得少。

搁下筷子时,他忽然说:“白侧妃今日出府养病。”辣腌菜咸得发苦。

林小暖喝了口粥才问:“多久回来?”“看病情。”他起身,“这一个月安分些,别再惹事。

”帘子落下时晃了晃,漏进一隙冷风。林小暖慢慢吃完最后一个鸡丝卷。辣腌菜还剩大半碟,

红彤彤地泛着油光。她忽然推碗起身:“开库房,我要挑几匹料子做春装。

”管家面露难色:“王爷说禁足……”“老太妃说让我好生将养。”林小暖微笑,“要不,

您去问问王爷?”管家最终开了库房。林小暖挑了匹雨过天青的软罗,一匹杏子红的杭绸。

往回走时,特意绕道经过西院。果然见丫鬟仆妇抱着箱笼进出,

白侧妃最爱的紫檀雕花屏风正被抬出来。“夫人。”身后突然有人唤。林小暖转身。

是常给柴房送饭的小丫鬟,眼睛红得像兔子。“张妈她……”小丫鬟哽咽,

“被庄子上的马车颠伤了腿……”风吹起廊下的碎雪,扑在人脸上冰凉。

林小暖握紧袖中的手。“知道了。”她轻声说,“你去小厨房,就说我要做辣腌菜,

缺个帮手的。”小丫鬟猛地抬头。“愣着做什么?”林小暖转身往主院走,“雪又要下大了。

”云层果然又厚起来,灰压压盖着屋脊。几片雪籽砸在瓦上当啷响,像谁撒了把碎珠子。

她踏进院门时,听见书房窗子猛地合上的声响。雪粒子砸在窗纸上,沙沙响了一夜。

清晨丫鬟来送热水时,带进一股寒风。林小暖拥着被子坐起,看见铜盆边缘结着薄冰。

“小厨房的烟道堵了,”丫鬟搓着手哈白气,“今早只能从大厨房提饭。”食盒揭开,

是碗寡淡的白粥并两碟咸菜。粥面已经结起一层冷膜。林小暖舀起一勺粥,慢慢抿着。

米粒夹生,咸菜齁得人舌头发麻。“大厨房现在谁管事?”丫鬟低头:“是白侧妃的奶嬷嬷,

姓赵。”勺子在碗沿轻磕一声。林小暖起身更衣,挑了件最厚的绛色袄子。“去大厨房瞧瞧。

”丫鬟吓得脸发白:“王爷吩咐过禁足……”“冻死也是死,饿死也是死。

”林小暖系紧腰带,“不如挑个痛快的。”大厨房院里的雪扫得潦草,踩上去咯吱作响。

两个婆子正抬着泔水桶往外走,见到她时桶一歪,馊水泼了满地。赵嬷嬷迎出来,

团花褂子绷得紧紧:“什么风把夫人吹来了?”林小暖瞥向灶台——三口大锅空着,

唯独小灶上煨着罐鸡汤,香味浓得发腻。“今日的粥有些硬。”她说。

赵嬷嬷笑出满脸褶子:“哎哟,大厨房米糙,比不得小厨房精细。夫人将就些?

”风卷着雪沫扑进廊下。林小暖伸手揭开汤罐盖子,热气腾起来模糊了视线。

“嬷嬷这汤煨得不错。”“是给西院准备的,”赵嬷嬷赶忙来拦,

“白侧妃身子弱……”罐沿太烫。林小暖缩手时“不小心”带翻了陶罐,滚汤泼在雪地里,

嗤地腾起白烟。“哎呀,”她语气平淡,“手滑了。”赵嬷嬷的脸瞬间铁青。

几个厨娘围上来,眼神不善。林小暖却转身走向粮缸。米缸半空,面缸见底,

唯独墙角堆着十几袋精米白面,袋口烙着私印。“这是?

”赵嬷嬷咬牙:“是各位主子的份例!”林小暖用脚尖拨开最底下那袋——烙印被蹭花了,

但还能看出个“林”字。是她嫁妆里的江南香米。雪光映得满室惨白。

她忽然轻笑:“原来我每日喝的夹生粥,是从自己米袋里省出来的。”众人僵立间,

院外突然传来喝骂。方才抬泔水的婆子揪着个小丫鬟进来:“偷馒头!逮个正着!

”小丫鬟满脸泪痕,怀里揣着个冷硬馒头。正是常给林小暖送食的那个。

赵嬷嬷劈手夺过馒头,砸在丫鬟脸上:“拖去柴房!”“慢着。”林小暖截住话头,

“我院里少个粗使的,人我要了。”赵嬷嬷嗓门尖利:“夫人!这可是偷窃!

”“偷一个馒头判柴房,”林小暖看向那堆私印米袋,“偷十袋米该判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