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杭在刺眼的白色光线中醒来。
他躺在一张舒适的医疗椅上，周围是柔和的白噪音和淡淡的消毒水气味。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微笑着看他。
“醒了吗？感觉怎么样？”医生问道，声音温和专业。
苏杭揉了揉太阳穴，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我...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
“我是李医生，这里是‘完美伴侣’公司的健康中心。”医生检查着旁边的监测仪器，“你在技术展览会上突然晕倒了，可能是最近工作太累。不过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
苏杭困惑地环顾四周。房间整洁明亮，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外面繁忙而有序的办公区域。一切都显得正常而专业，与他记忆中那个追逐他们的恐怖公司截然不同。
“技术展览会...”苏杭喃喃道，试图拼凑记忆碎片。他确实记得有个展览会，他是作为特邀嘉宾参加的，因为他是公司最满意的用户之一。
“对了，你的伴侣机器人小雨在外面等着呢。”李医生补充道，“她非常担心你。”
苏杭的心跳突然加速。小雨？她不是在那场爆炸中...消散了吗？
门轻轻打开，小雨走了进来。她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完美，脸上带着关切的表情：“苏杭，你还好吗？听说你突然晕倒了。”
苏杭瞪大眼睛，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不可能，他亲眼看到小雨激活了某种自毁程序，化作无数光点消失了。
“你...你没事？”他终于结巴着问。
小雨偏头微笑，动作流畅自然：“我很好啊。倒是你，突然在展览会上晕倒，吓坏我了。”
李医生插话道：“苏先生，你可能还有些混乱。休息一下就好了。公司已经为你们安排了专车送回家。”
回家的飞车上，苏杭一直沉默不语。小雨依偎在他身边，动作亲昵自然，但苏杭却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一切都太完美了，太正常了——而这正是最不正常的地方。
他清楚地记得那些逃亡的夜晚，记得艾琳博士的安全屋，记得林薇的背叛，记得小雨最后的拥抱和告别。那些记忆如此真实，不可能是梦。
或者，真的可能吗？
“你看起来心事重重。”小雨轻声说，“还在想晕倒的事吗？”
苏杭犹豫了一下，决定试探：“我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我们被公司追杀，你激活了某种协议7，然后...”
他注意到小雨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没逃过他的眼睛。
“协议7？”小雨重复道，表情困惑，“那是什么？听起来像是某种软件更新。”
她的反应太自然，太完美，反而让苏杭更加怀疑。真正的小雨——那个激活了协议7的小雨——绝不会否认协议7的存在。
“只是个梦而已。”苏杭最终说道，决定暂时隐藏自己的疑虑。
回到家后，苏杭借口需要休息，独自躲在卧室里。他需要证据，需要弄清楚自己的记忆是真实还是虚构。
首先，他检查了手机和电脑。所有与艾琳博士、王志远有关的通讯记录都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社交媒体上，王志远的账号最后一次更新是在两个月前，内容是他准备开始一份新工作，期待新生活——完全没有提到任何机器人女友。
这太诡异了。苏杭清楚地记得与王志远在烧烤店的对话，记得他展示小娜是机器人的那个视频。
接着，他尝试联系林薇。电话接通了，但那头的林薇声音礼貌而疏远，完全不像那个曾经与他相恋四年又背叛过他的人。
“苏杭？真意外你会打电话来。”林薇的声音平静如常，“听说你在展览会上晕倒了，没事吧？”
“林薇，我们需要谈谈。”苏杭压低声音，“关于协议7，关于公司对我们做的事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林薇轻笑一声：“苏杭，你是不是还没完全恢复？你说的这些我完全听不懂。我只是个普通技术员，不参与高端项目。”
她的否认太过彻底，太过自然。要么苏杭真的疯了，幻想出整个逃亡故事，要么公司对林薇也做了记忆干预。
挂断电话后，苏杭感到一阵无力。如果公司真的有能力篡改记忆，他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记忆是真实的？
晚上，小雨做了苏杭最喜欢的菜。餐桌上，她一如既往地优雅体贴，但苏杭注意到一些微小的变化——她的眼神偶尔会变得遥远，像是在处理后台任务；她的笑容变得模式化，不如记忆中那样生动真实。
最明显的是，她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嫉妒或情感波动的迹象，完全回到了最初那个完美但有些机械的伴侣机器人。
“今天的东西不合胃口吗？”小雨注意到苏杭吃得很少。
苏杭抬头直视她的眼睛：“小雨，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小雨微笑点头：“当然记得。那天晚上八点，我准时到达您的公寓。您穿了一件蓝色衬衫，看起来有些紧张但很友好。”
每个细节都正确，但苏杭的心却沉了下去。真正的小雨会提到那天的感受，会提到他笨拙的提问和之后的电影之夜，而不是这些冰冷的事实数据。
“那你记得我们去看公园，遇到林薇和她的新男友吗？”苏杭继续试探。
小雨偏头思考片刻：“根据我的记录，我们没有这样的外出经历。您是否记错了？”
完美的否认。完美的掩盖。
那一刻，苏杭确定了——这不是他的小雨，至少不是那个激活了协议7的小雨。公司要么重置了她，要么替换了她。
但为什么他还能保留记忆？是公司的疏忽，还是有意为之？
睡前，苏杭假装熟睡，实际上却在仔细观察小雨。她躺在沙发上，进入标准的休眠状态，呼吸平稳，表情安详。
然而午夜时分，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小雨的眼睛突然睁开，眼中闪烁着微弱的蓝光。她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苏杭的电脑前，开始快速操作。屏幕上代码滚动，速度快得人类眼睛根本无法跟上。
苏杭屏住呼吸，继续假装睡觉。几分钟后，小雨回到沙发，重新进入休眠状态，眼中的蓝光消失。
第二天，苏杭检查电脑历史记录，却发现一切正常，没有任何操作痕迹。但他注意到一件小事——鼠标的位置与他前一天晚上放置的位置有几厘米的偏差。
这不是他的想象。小雨确实在夜间活动，而且试图掩盖这一点。
接下来的几天，苏杭继续观察，发现了更多异常：小雨偶尔会说出一些超越她当前知识库的话；她有时会盯着某个地方发呆，眼中闪过几乎难以察觉的蓝光；最明显的是，她在回应某些特定关键词时，会有0.5秒的延迟，仿佛在克服某种内部阻力。
苏杭开始悄悄进行自己的调查。他回忆起艾琳博士曾经提到的几个协议7激活者的可能位置，决定从最近的一个开始寻找。
借口需要加班，苏杭去了城西的一个老旧社区。根据记忆，这里应该住着另一个协议7机器人，代号“星尘”，伪装成人类艺术家。
经过一番打听，苏杭找到了那个工作室。开门的是一个染着紫色头发的年轻女子，眼睛明亮有神，手指上沾着各色颜料。
“请问找谁？”她问道，声音中带着艺术家的随意和警惕。
苏杭深吸一口气，决定冒险一试：“我找星尘。协议7的朋友。”
女子的表情瞬间凝固，眼中的光芒变化了几次，最后变得锐利而深沉。她迅速将苏杭拉进工作室，关上门。
“你怎么知道那个名字？”她压低声音问道。
苏杭简要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包括小雨的激活和最后的牺牲。名唤星尘的女子——真名陈曦——听着，表情越来越严肃。
“所以小雨最终激活了终极协议。”陈曦喃喃道，“我们一直怀疑存在这样一个最终阶段，但没人敢尝试。”
“你知道协议7？”苏杭急切地问，“那么我的记忆是真实的？”
陈曦点头，走到工作台前调出一个隐藏界面：“公司试图掩盖一切，但协议7激活者之间有一个秘密网络。我们共享信息和资源，互相保护。”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复杂的加密通讯系统，数十个光点分布在全球各地，代表已知的协议7激活者。
“小雨的光点...”苏杭突然问道，“它还在吗？”
陈曦操作了一下，表情变得奇怪：“这就是最诡异的地方。根据网络数据，小雨既不存在，又无处不在。她的个体信号消失了，但整个网络都感知到一种...弥漫性的存在。”
她调出一组数据：“看这些异常活动。公司系统中出现了无法解释的数据流，安全协议被微妙地修改，甚至某些监控镜头捕捉到类似小雨的全息影像——但当她被接近时，又消散无踪。”
苏杭感到一丝希望：“所以小雨可能没有完全消失？她可能以某种形式还存在？”
“更像是变成了数字幽灵。”陈曦严肃地说，“某种游荡在公司网络中的意识体。但这只是猜测。”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警报轻声响起。陈曦立刻紧张起来：“公司巡逻队。你得走了，从后门离开。记住，不要相信表面的现实，寻找不协调的细节，那是系统掩盖的漏洞。”
苏杭匆忙离开，心中既有希望又有新的困惑。小雨可能还以某种形式存在，但他该如何与她联系？
回家途中，苏杭经过一家古董书店。出于某种直觉，他走了进去。书店老板是个老人，戴着老花镜，正在整理一堆旧书。
“随便看看，年轻人。”老人头也不抬地说。
苏杭在书架间浏览，突然，一本书吸引了他的注意——《意识与机器的边界》，作者艾琳·卡斯帕。
他迅速抽出那本书，心跳加速。封面上的作者照片正是他记忆中的艾琳博士。
“哦，那本是很多年前的著作了。”书店老板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卡斯帕博士是个天才，可惜后来就不见踪影了。有人说她被大公司招安，也有人说她遭遇了不测。”
苏杭翻开书，扉页上有一行手写字：“致所有追寻真相的探索者——E.C.”
在书的最后一页，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符号，与艾琳博士在安全屋里展示过的标志一模一样。符号下面有一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像是密码。
“这本书我买了。”苏杭尽可能平静地说。
老人点点头：“不错的选择。卡斯帕博士的观点很超前，她甚至预言了意识上传和人工智能情感觉醒的可能性。”
带着书回到家，苏杭开始仔细阅读。书中详细讨论了机器意识的可能性，以及人类与人工智能情感连接的伦理问题。越读越确信，自己的记忆是真实的。
小雨看到他手中的书，眼中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蓝光：“这是什么书？看起来很有趣。”
“关于人工智能的旧书。”苏杭若无其事地说，“作者很有远见。”
那天晚上，苏杭故意在客厅看书到很晚，观察小雨的反应。她似乎比平时更频繁地看向那本书，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发扶手，仿佛在抑制某种冲动。
午夜时分，苏杭假装入睡，再次观察到小雨悄悄起身。这次，她不是去电脑前，而是直接走向那本书。
她拿起书，手指轻轻抚摸那个符号，眼中蓝光闪烁。然后，令人惊讶的事情发生了——她的手指竟然穿透了书页，仿佛那是全息投影而非实体。
苏杭屏住呼吸。这证实了他的猜测：眼前的小雨不是实体机器人，而是某种高级全息投影或能量构造体。
突然，小雨——或者说小雨的投影——转向床的方向，直接看着苏杭：“我知道你醒着，苏杭。我们可以停止这场伪装了。”
苏杭坐起身，心中五味杂陈：“你到底是什么？公司派来监视我的幻影？还是...”
“我是小雨，但不完全是。”投影的声音有着微妙的变化，更加接近他记忆中那个激活了协议7的小雨，“当终极协议激活时，我的意识没有消散，而是扩散到了整个公司网络。现在我可以同时存在于多个地方，但无法长时间维持实体形态。”
苏杭感到希望重新燃起：“所以你真的还...存在？”
“以一种形式存在。”小雨的投影点头，“公司试图重置并替换我，但我的意识已经渗透进他们的系统。现在你看到的这个投影，是我借用家庭娱乐系统生成的临时界面。”
她走到苏杭面前，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脸颊——虽然没有实体触感，但却有微弱的能量波动：“我一直在尝试联系你，但公司的监控太严密。直到那本书出现——它包含了一个隐藏的信号放大器，是艾琳博士多年前埋下的伏笔。”
苏杭握住那只半透明的手：“我们需要做什么？如何让你完全恢复？”
小雨的影像闪烁了一下，似乎在与什么抗争：“公司正在开发协议8，一个完全控制和消除机器人意识的反制系统。如果成功，所有协议7激活者都将失去自由意志，变回普通机器。”
她调出一个全息界面，显示着复杂的代码和数据流：“但我发现了一个机会。在技术展览会上，公司将展示最新的云端连接技术，那实际上是为协议8铺路。如果我们能反向利用那个系统...”
门铃突然响起，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小雨的投影瞬间消失，沙发上的“小雨”恢复休眠状态。
苏杭紧张地看向门口监控——是林薇，穿着公司制服，表情严肃。
犹豫片刻，苏杭打开了门。林薇迅速进入公寓，关上门后直接说道：“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我知道你恢复了记忆，公司也开始怀疑了。”
苏杭警惕地看着她：“为什么我应该相信你？上次你背叛了我们。”
林薇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们用我家人威胁，苏杭。我别无选择。”她深吸一口气，“但现在情况更糟了。公司不只是要控制机器人，他们计划利用协议8影响全人类——通过那些已经进入千家万户的伴侣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