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王伯脸色煞白，脚步踉跄地冲了进来，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显得有些凌乱，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
“先生！先生！不好了！出大事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顾振涛正皱着眉头，用银质刀叉对付着一块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闻言动作一顿，不悦地抬起他那张因常年高压工作而显得有些疲惫、但依旧威严的脸：
“慌什么？天塌了？”
王伯喘着粗气，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是…是公司！刚刚…刚刚接到消息，我们…我们在东南亚最大的那个基建项目…黄了！合作方突然毁约！银行那边…那边也传来消息，说…说要提前抽贷！还有…还有股价…股价开盘就…就崩了！暴跌！拦都拦不住！”
“哐当！”
顾振涛手中的银质餐刀脱手，重重砸在骨瓷盘子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猛地站起身，那张原本只是略显疲惫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连头顶那几缕精心打理、试图掩盖“地中海”的头发，都似乎失去了支撑的力气，透出一股灰败的气息。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怎么可能？那个项目前期投入了上百亿！合同是铁板钉钉的！银行那边…李行长上周还跟我称兄道弟！”
“是真的，先生！”
王伯的声音带着哭腔，“消息已经…已经传开了！财经频道都在报道！说我们…我们顾氏集团…资金链…可能要断了！”
“轰！”
仿佛一颗炸弹在死寂的餐厅里爆开。
顾清澜手中的咖啡勺“当啷”一声掉在桌上，褐色的液体溅上她雪白的西装袖口，留下难看的污渍。
她那张万年冰山般的冷艳面孔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震惊、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迅速掠过。
顾晓晓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朝下。
她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刚才直播时的亢奋和叛逆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被巨大变故砸懵了的呆滞。
直播间里瞬间炸开了锅，弹幕疯狂滚动，但她已经无暇顾及。
“啊！”
顾薇薇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手里那杯原本要递给苏念的热牛奶脱手飞出，乳白色的液体泼洒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蜿蜒流淌。
她的小脸煞白，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身体微微发抖，像是受惊的小鹿。
整个餐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财经新闻主播那字正腔圆、却如同丧钟般的声音，从客厅巨大的液晶电视里隐隐传来：
“……顾氏集团股价开盘暴跌35%，创历史新低……据悉，其核心项目遭遇重大挫折，多家银行已启动风险预案……市场普遍担忧顾氏集团资金链断裂风险……”
破产。
这两个冰冷残酷的字眼，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刚才还弥漫着硝烟味的早餐战场，瞬间变成了灾难片的片场。
顾振涛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他猛地扶住餐桌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急促地喘息着，眼神死死盯着王伯，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这只是一个恶劣玩笑的证据。
“爸…爸爸？”
顾清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站起身，试图靠近父亲。
“别过来！”
顾振涛猛地低吼一声，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困兽般的绝望和暴怒。
他猛地一挥手，带倒了手边的高脚杯，殷红的酒液如同鲜血般泼洒在洁白的桌布上，刺目惊心。
“滚！都给我滚出去！”
他的目光扫过餐桌旁呆若木鸡的众人，最后，那充满了血丝、盛满了愤怒和无处发泄的挫败感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狠狠钉在了苏念身上。
“都是你！”
他指着苏念，声音因为激动而扭曲，“自从你进了这个家门！顾家就没一件顺心的事！你这个扫把星！”
这口从天而降的黑锅，结结实实扣在了苏念头上。
餐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被彻底打破。
顾清澜看着父亲失控的样子，又看看被指着鼻子骂的苏念，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眼神复杂难辨。
顾晓晓彻底傻了，连捡手机都忘了，只是呆呆地看着暴怒的父亲和一脸“关我屁事”的后妈。
顾薇薇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小声啜泣着，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苏念坐在那里，承受着顾振涛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以及餐桌上其他三人或复杂、或呆滞、或惊恐的视线。
她脸上那点仅存的、试图维持体面的假笑彻底消失了。
扫把星？
她穿越过来才三个月，每天最大的活动范围就是从这张能躺下十个人的大床到这张能坐下二十个人的餐桌，连顾氏集团大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这口破产的黑锅也能甩到她头上？
荒谬感如同沸腾的气泡，在她胸腔里咕嘟咕嘟往上冒。
就在顾振涛的怒火即将达到顶点，准备再次咆哮时，苏念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没有看暴怒的顾振涛，也没有理会其他人各异的目光，只是抬手，非常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真丝睡袍的衣襟，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慵懒的从容。
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平静地迎上顾振涛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红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餐厅里压抑的空气：
“顾振涛，”她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大清早的，对着个女人无能狂怒，就是你解决危机的方式？”
“无能狂怒”四个字，像一根针，精准地戳破了顾振涛那膨胀到极点的愤怒气球。
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指着苏念的手指僵在半空，那口憋在胸口的怒气不上不下，噎得他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精彩纷呈。
顾清澜猛地吸了一口气，看向苏念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这个她一直视为花瓶、视为父亲一时糊涂娶回来的摆设，竟然敢在这种时候，用这种语气，直接顶撞暴怒中的父亲？
顾晓晓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连啜泣的顾薇薇都忘了哭，挂着泪珠，呆呆地看着苏念。
苏念仿佛没看到顾振涛那吃人般的眼神，她甚至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
“项目黄了，银行抽贷，股价崩盘……听起来是挺吓人的。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与其在这里摔杯子骂老婆，顾总是不是该想想，谁在背后捅刀子？资金链要断了，那现在最要紧的，是找钱，还是找人背锅？”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餐桌上那片狼藉的红酒渍，意有所指地补充道：
“或者，顾总更擅长把时间浪费在清理地毯上？”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耳光，不响亮，却精准地扇在顾振涛最敏感、最痛的地方。
顾振涛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瞪着苏念，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
他纵横商场几十年，何曾被一个女人，尤其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如此当众奚落、戳穿窘境？
“你……你懂什么！”
他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气势却明显弱了下去。
那是一种被戳中要害后的色厉内荏。
“我是不懂。”
苏念坦然承认，她甚至悠闲地拿起自己面前那杯没动过的橙汁，小小抿了一口，姿态闲适得仿佛在度假，“但我至少知道，对着问题撒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顾总要是觉得骂我能让银行收回成命，或者让股价涨回去，那您继续，我听着。”
她放下杯子，玻璃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叮”。
“不过，”苏念站起身，真丝睡袍随着她的动作滑过一道优雅的弧线，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铁青的顾振涛，眼神平静无波，“在您继续表演之前，我建议您先去书房，召集您的智囊团，看看还有没有抢救一下的必要。毕竟，”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顾清澜、顾晓晓和顾薇薇，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意味深长的弧度。
“这个家要是真塌了，砸到的，可不止我一个‘扫把星’。”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开了这片风暴中心的餐厅。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以及顾振涛那张由青转白、由白转红、最终定格在一种混合了暴怒、羞耻和一丝被强行拽回现实的狼狈的复杂表情上。
顾清澜看着苏念消失在餐厅门口的背影，眼神剧烈闪烁。
刚才那番话，冷静、犀利，直指核心，甚至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漠然……这绝不是她印象中那个唯唯诺诺、只会依附父亲的花瓶后妈！
她猛地转头看向父亲，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急切：
“爸！她说的对！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我们必须立刻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在背后搞鬼？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顾振涛被女儿这一声喊得浑身一震，像是终于从暴怒的泥沼中挣脱出来一丝理智。
他颓然跌坐回椅子上，双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再抬头时，虽然依旧疲惫绝望，但眼底那抹狂怒的火焰已经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被逼到悬崖边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