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我被网吧保洁阿姨推搡着拖地的声音吵醒。宿醉和通宵打游戏的人们东倒西歪地睡在椅子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我揉了揉发僵的脖子,感觉骨头都在**。
但我的大脑却异常清醒。
我用新赚来的钱,重新开了一台配置更好的机器,然后点了一份丰盛的早餐。豆浆的温热顺着食道滑下,驱散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寒意。我一边吃,一边调出海天集团的最新动态。
果不其然,李卫东的公关机器已经全速运转。
各大财经门户网站的头条,都被海天集团主动发布的一则澄清公告占据。公告轻描淡写地将瑞恒科技的亏损归结为“对某项前沿技术研发投入的正常财务减记”,并强调这是为了“集团长远战略布局”。公告还附上了好几家顶级券商分析师的背书,他们异口同声地表示“市场反应过度”,并维持对海天集团的“买入”评级。
李卫东本人也接受了一家主流媒体的独家专访。视频里,他神色自若,甚至带着一丝微笑,将那个尖锐的提问,巧妙地转化为了一次展示自己高瞻远瞩、不计较一时得失的个人秀。
一套组合拳下来,市场的恐慌情绪被迅速稳定住。周一开盘,海天集团的股价在小幅低开后,便在巨量买盘的推动下强势拉升,收盘时几乎收复了全部失地。
一切都像是无事发生。那一晚的盘后暴跌,仿佛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意外。
看着屏幕上那根重新挺立起来的阳线,我没有任何沮丧。相反,我笑了。
李卫东,你果然还是老样子。越是心虚,阵仗就搞得越大。你以为用钱和权势就能堵住所有的嘴,抹平所有的痕迹。但你不知道,堤坝上的裂缝一旦出现,洪水决堤就只是时间问题。你越是用力去堵,水压就会积蓄得越快,最后只会崩塌得更彻底。
昨晚那一击,只是试探。我扔出了一块石头,不仅是为了听个响,更是为了看清楚水下的涟漪会扩散到哪里,会惊动哪些鱼。
而现在,我知道我要找的那条鱼在哪里了。
我关掉所有新闻页面,打开了一个加密的浏览器,登录进一个早已被主流遗忘的、名为“灯塔”的旧式BBS论坛。这里是五年前,国内最早一批价值投资者的聚集地。如今,这里人迹罕至,只剩下一些老家伙偶尔上来怀旧,或者讨论一些不方便在公开场合谈论的话题。
我注册了一个新ID,名字叫“摆渡人”。
然后,我开始搜索一个名字:陈劲。
五年前,陈劲是瑞恒科技的财务总监。他是一个极其严谨甚至有些刻板的注册会计师,对数字有着近乎偏执的敏感。当初瑞恒科技那套“精妙”的财务模型,就是在他前任的基础上,由李卫东亲自授意,再由他含泪修改完成的。
我知道陈劲的内心是痛苦的。他不止一次在私下向我抱怨,说这套账目是在“刀尖上跳舞”。我入狱后不久,就听说他因为“身体原因”辞职了,然后便销声匿迹。李卫东对外宣称给了他一大笔补偿金,让他去国外安心养病。
但我知道,这只是李卫东的说法。像陈劲这样掌握着核心机密的人,李卫东怎么可能让他轻松离开自己的视线?要么是被严密监控,要么,就是被彻底“处理”掉了。
我更倾向于前者。陈劲是个聪明人,他一定为自己留了后路。
我在论坛里搜索“陈劲”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结果。我又换了几个他可能使用的网名,依然一无所获。这很正常,他肯定会隐藏自己的一切痕迹。
但这难不倒我。
我花了一万块,联系上了一个信息贩子。这种人游走在灰色地带,只要给钱,他们就能弄到你想要的任何信息。我没有要求他直接去找陈劲的联系方式,那会立刻引起李卫东的警觉。
我的要求很简单:帮我查出陈劲的妻子和女儿,近五年来的所有消费记录、出行记录,以及社交网络上发布的每一张照片。
两个小时后,一份加密文件发到了我的邮箱。
我花了整整一个下午,像一个耐心的拼图玩家,将那些零散琐碎的信息,一点点拼接起来。陈劲的妻子是个家庭主妇,生活低调,社交圈子很小。女儿今年刚上大学,就在本市。从她偶尔发布的几张**照背景里,我辨认出了几个熟悉的街景。
她们没有出国,一直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只是搬到了一个很不起眼的老旧小区。
她们的生活看起来很拮据。消费记录显示,她们很少去大商场,买的都是打折商品。这和李卫东口中的“巨额补偿金”完全不符。
我找到了。陈劲一定就在这座城市里,像个幽灵一样,守护着他的家人。
现在,我需要一个办法,让他主动来找我。
夜深人静,我再次登录了“灯塔”论坛。在金融讨论区,我发表了一个帖子。
标题是:《探讨一种基于“在建工程”科目进行收益平滑的极端可能性》。
这是一个非常专业,甚至有些枯燥的标题,普通散户根本不会点开。但对于顶级的财务高手来说,这标题里的每一个字,都暗藏机锋。
帖子的内容,我没有提任何公司的名字,通篇都是纯粹的技术探讨。我用一种假设的口吻,详细描述了一种极其隐秘且大胆的财务造假手法:
如何通过虚构海外工程项目,将巨额的研发投入资本化,计入“在建工程”科目,从而避免在当期财报中形成费用,达到虚增利润的目的。同时,再利用复杂的离岸公司结构,将这些虚增的资产进行抵押融资,套取现金,反过来再投入新的虚假项目中,形成一个完美的资金闭环。
这套手法的每一步,都精准地复刻了当年李卫东逼着陈劲在瑞恒科技账目上做的手脚。
这是只有我们三个人才知道的秘密。
我就是那个在黑暗的房间里,划亮了一根火柴的人。这微弱的光,足以让房间里的另一个人,看到彼此的存在。
发完帖子,我关掉电脑,在网吧的沙发上沉沉睡去。我知道,鱼饵已经撒下,剩下的,只需要等待。
第二天,第三天。
我没有再去登录那个论坛。过度关注,反而会暴露我的急切。我用这两天的时间,给自己租了个落脚的地方,就在那个城中村深处,一间月租五百的单间。房间小得可怜,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窗外就是邻居家的厨房油烟管道。但这已经足够了。我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被称为“我的”空间。
我还去买了几身体面的衣服,剪了个利落的寸头,对着镜子,我努力将眼神里的戾气藏起来,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刚毕业的大学生。
复仇是一场漫长的战争,我需要伪装,更需要耐心。
直到周四的晚上,我才再次来到网吧。
打开“灯塔”论坛,我的那个帖子,已经沉到了几十页之后,只有寥寥几个技术性的回复。
但在后台,却多了一封未读的私信。
发信人的ID是一串毫无意义的乱码。
信的内容更简单,只有一个字:“谁?”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鱼,上钩了。
我没有立刻回复,而是将这串乱码ID输入了一个反向追踪程序。这是我从信息贩子那里花高价买来的工具。程序运行了十几分钟,最终,定位到了一个IP地址。
地址就在本市,一个老旧小区的公共Wi-Fi。
而那个小区,正是我之前查到的,陈劲妻女所居住的小区。
我深吸一口气,回复了两个字:“故人。”
对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下线。半个小时后,回复才姗姗来迟。
“你想怎样?”
“聊聊。”我回道,“有些账,该算算了。”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这一次,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屏幕对面那个人的挣扎和恐惧。他在害怕,怕这是李卫东设下的陷阱。
我决定再加一把火。
“我知道‘北极星’计划。”我敲下了这几个字。
“北极星”计划,是当年那套财务造假方案的内部代号。这个名字,除了李卫东、我,以及陈劲,绝不可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这行字发过去,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对方几乎是秒回:“时间,地点。”
“明天下午三点,城南,忘忧茶馆,二楼‘听雨’包厢。”我发出了地址,“我一个人。”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陷阱?”
“你别无选择。”
发完这句,我便下线了。我知道他一定会来。因为我给他的,是他五年来梦寐以求的东西——一个打破僵局的机会。
忘忧茶馆是一家开在老城区里的旧式茶馆,来往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茶客。这里人多眼杂,环境嘈杂,反而是最安全的见面地点。
我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选了一个能看到楼梯口的角落位置。我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上楼的客人,神经绷紧到了极点。
两点五十八分,一个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那是一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中年男人。他头发花白稀疏,背有些佝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他很瘦,眼窝深陷,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安,像一只受惊的鸟,不停地扫视着周围。
尽管他变化很大,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陈劲。
他看到了独自坐在包厢里的我,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和他联系的“故人”,会是这样一个年轻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来,在我对面坐下。
“是你?”他死死地盯着我,声音沙哑干涩。
“陈总,好久不见。”我平静地看着他,给他倒了一杯茶。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没有碰茶杯,而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包廉价的香烟,点燃了一根,猛吸了一口,似乎想用尼古丁来镇定自己。
“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他问。
“我是谁不重要。”我将声音压得很低,“重要的是,我知道五年前瑞恒科技发生的一切。我知道‘北极星’,也知道你是怎么被李卫东逼着签下那些文件,最后又是怎么被他像垃圾一样扔掉的。”
陈劲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夹着烟的手抖得更厉害了,烟灰掉了一截在桌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嘴硬道。
“是吗?”我笑了笑,“那你应该也不知道,你女儿刚刚考上的那所大学,每年最大的一笔匿名奖学金,就是由海天集团旗下的一个慈善基金会提供的。李卫东真是个‘好人’,不是吗?他毁了你的事业和名誉,再用一点小钱,买下你后半生的沉默和恐惧。”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魔鬼……他就是个魔鬼!”陈劲低吼道,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用我的家人威胁我!我不能……我不敢……”
“我明白。”我打断了他,“所以,我来给你一个选择。”
我将一张银行卡,推到了他面前。
“这里面有十万。足够你和家人换个地方,开始新的生活。只要你把你手里的东西,交给我。”
陈劲看着那张卡,眼神复杂,有贪婪,有恐惧,但更多的是挣扎。
“我手里……没有什么东西。”
“陈总,我们都是聪明人,没必要说这种话。”我的语气变得冰冷,“李卫东那么谨慎的人,为什么没有直接让你消失,而是选择用这种方式圈禁你?因为他知道,你手里一定留了备份。一份足以把他送进地狱的,最原始的、没有经过任何修改的财务数据。我说的对吗?”
陈劲沉默了。茶馆里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都离我们远去。包厢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抬起头,熄灭了烟头,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决绝。
“钱,我不要。”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只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我要他亲口在法庭上,承认他所做的一切!”
我看着他眼中燃烧的复仇火焰,知道我赌对了。对于陈劲这样的人来说,金钱的收买是侮辱,而共同的仇恨,才是最坚实的联盟。
“成交。”我伸出了手。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也伸出手,和我紧紧握在了一起。他的手很冷,但很有力。
“东西在哪?”我问。
“我藏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陈劲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一份在瑞士银行的加密保管箱里,另一份,在一个离线的硬盘里。硬盘被我用一种军用级的算法加密了,密码分成了三段,分别藏在三个不同的地方。”
我心中一凛。果然,他为自己准备了万全的后路。
“拿到它,困难吗?”
“非常困难。”陈劲的表情变得凝重,“而且非常危险。李卫东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线,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我们今天的见面,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已经想好了办法。李卫东下周要去香港参加一个经济峰会,会离开三天。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的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三天,一个绝佳的时间窗口。一个李卫东鞭长莫及,而我们可以放手一搏的机会。
“具体计划是什么?”我追问道。
陈劲凑了过来,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说出了他的计划。每说一句,我的心跳就加快一分。那是一个大胆、疯狂,但又环环相扣、逻辑严密的计划。
它像一台精密的钟表,每一个齿轮都必须严丝合缝地转动,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我们都将万劫不复。
而我,将是这个计划里,最关键的执行者。
我看着窗外,天色渐晚。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挨打的囚徒。
现在,轮到我,给李卫东设一个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