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将最后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总裁办公桌的右上角，角度精准得与桌沿形成完美的四十五度。这是顾夜宸偏好的摆放方式——他无需移动手臂，只需抬手就能取到。
“顾总，这是市场部刚送来的季度分析报告，已经按您的要求标注了关键数据。下午三点的董事会议材料在您左手边，茶水间已经备好您惯用的咖啡豆和董事们喜欢的锡兰红茶。”
她的声音平稳如精密仪器，每个音节都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于热切，也不会让人觉得疏离。这是她花了五年时间打磨出的专业语调。
顾夜宸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钢笔在纸页上划过凌厉的弧度。阳光从落地窗外洒进来，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这个男人就连工作时的姿态都像经过精心设计，每一个动作都高效而优雅。
林薇安静地退到一旁，等待着可能出现的指示或问询。作为顾夜宸的首席秘书，她熟知他所有的习惯和偏好——咖啡要88摄氏度冲泡，文件要按照紧急程度从左到右排列，会议间隙需要五分钟独处时间恢复精力。
这五年来，她把自己活成了一本人形版《顾夜宸使用手册》。而今天，将是这本手册的最后一页。
三天前的那份体检报告还锁在她办公桌最底层的抽屉里，像一枚定时炸弹，安静地倒数着她所剩无几的生命。
“晚期”两个字在脑海中反复闪现，像针一样刺痛着她的神经。医生冷静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林**，癌细胞已经扩散，现在治疗只能尽量延长生命，提高生活质量...”
生活质量？林薇几乎要冷笑出声。她的人生才刚刚步入正轨，事业有成，经济独立，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被宣判了死刑。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顾夜宸身上。五年了，她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看着他运筹帷幄，看着他叱咤商界，也看着他换了一个又一个女伴，却从未为任何人停留。
而她，始终只是那个“效率惊人的林秘书”。
多么可笑。她暗恋了这个男人整整五年，却连一个超越工作关系的眼神都不敢给他。如今生命将尽，那些谨小慎微、那些职业操守，突然变得苍白可笑起来。
“林秘书？”顾夜宸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拽回。不知何时他已经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正看着她，带着一丝询问。
“抱歉，顾总，您刚才说什么？”林薇迅速恢复状态，专业面具严丝合缝地戴回脸上。
“亚太区的视频会议提前到十点半，通知相关部门负责人。”顾夜宸的视线已经回到文件上，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机器间的数据交换。
“立刻安排。”林薇点头，转身走向门口。她的步伐依然稳健，背影依然笔挺，任谁都看不出这具身体正在从内部崩塌。
办公桌下的抽屉里，除了那份死亡宣判书，还有她今早写好的辞呈。
是的，她决定辞职。与其让顾夜宸看着自己日渐衰弱、丑陋地走向死亡，不如就此消失在他的世界里。这是她最后一点可怜的自尊。
一天的忙碌让时间过得飞快。林薇高效地处理着各项工作，安排会议，协调部门，过滤来电——一切都如往常一样完美无瑕。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偷来的时间里进行。
夜幕降临，公司里的人渐渐稀少。顾夜宸还在办公室里，这并不意外。他是工作狂，常常加班到深夜。而林薇，总是陪他到最后一刻。
“你可以先下班。”内线电话里传来顾夜宸的声音。
“等您结束工作后，我还有几份文件需要您签字。”林薇平静地回答。这是谎言，那些文件并不紧急。但她需要最后一个独处的机会，一个告别的方式。
墙上的时钟指向九点十七分。林薇站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悄悄服下两片止疼药。病魔已经开始彰显存在感，一阵阵隐痛从身体深处传来，像是在提醒她时间不多。
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倒影：剪裁得体的职业装，一丝不苟的发髻，冷静自持的表情。多么完美的职场女性形象。而在这形象之下，是一个正在腐烂的躯壳和一颗濒临崩溃的心。
十点过五分，顾夜宸办公室的门开了。
“林秘书，签字的文件是哪些？”他站在门口，松了松领带。这个小小的动作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多了些人间烟火气。
林薇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走进总裁办公室。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古龙水味和咖啡香气，这是顾夜宸的味道，她熟悉了五年的味道。
顾夜宸接过文件，快速浏览后签上名字。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握笔的姿态优雅而坚定。林薇曾经无数次偷偷观察这双手，想象它们握住自己时的感觉。
“还有什么需要处理的吗？”顾夜宸抬起头，问道。
林薇摇头：“今天的工作全部完成了。”
短暂的沉默降临。顾夜宸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回答，通常林薇会汇报第二天的工作安排。
“那么，明天见。”顾夜宸站起身，开始收拾桌面。这是结束一天工作的信号。
林薇应该转身离开，像过去五年中的每一个夜晚一样，礼貌地说一句“明天见”，然后退出这个空间。
但她没有动。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顾夜宸身上，像是要将他的每一个细节刻进记忆里。心跳突然加速，血液在耳中奔涌。那个疯狂的念头再次涌现，比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如果生命只剩下倒计时，为什么还要留下遗憾？
“还有事？”顾夜宸注意到她的异常，挑眉问道。他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像是能看透人心。
林薇深吸一口气，理智与情感在脑中激烈交战。走吧，保持最后的体面，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但身体却拒绝服从指令。
五年来的小心翼翼，五年来的默默守望，五年来的求而不得...所有情绪在这一刻汇聚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
在顾夜宸再次开口前，林薇做出了人生中最疯狂也最不计后果的举动。
她向前两步，伸手抓住他的领带，迫使他低下头来，然后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时间仿佛静止了。
顾夜宸完全僵在原地，眼中闪过震惊、困惑，以及一丝林薇从未见过的情绪。他的唇比她想象中还要柔软，带着咖啡的淡淡苦香。
这个吻毫无技巧可言，只有孤注一掷的冲动和五年暗恋的倾注。林薇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在这一刻沉沦。疼痛奇迹般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
一秒钟，两秒钟...就在她感觉到顾夜宸似乎开始有所回应的瞬间，理智猛地回归。
她突然松开手，后退两步，呼吸急促而不稳。
“对...对不起，顾总。”林薇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我...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顾夜宸仍然保持着被她拉弯身的姿势，眼中情绪变幻莫测。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林薇不敢再看他的表情，转身几乎是逃离了办公室。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像是她慌乱的心跳。
直到冲进电梯，按下地下停车场的按钮，她才允许自己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大口喘气。唇上还残留着顾夜宸的温度和气息，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心痛。
她做了什么？她竟然强吻了顾夜宸！那个永远冷静自持、professional至上的林秘书，在生命可能即将走到尽头时，终于彻底失控了。
电梯门打开，林薇快步走向自己的车位。手指颤抖着解锁车门，坐进驾驶座后，她终于忍不住伏在方向盘上，肩膀微微颤抖。
不是后悔，不是羞愧，而是一种奇异的解脱感。至少，在生命结束前，她终于勇敢了一次。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她的心跳几乎停止——顾夜宸。
他从未在下班时间给她打过电话。
**响了十下，最终归于寂静。林薇盯着逐渐变暗的屏幕，知道自己明天不可能再面对他了。
辞呈就放在包里，本来计划一周后提交。但现在，计划必须提前。
她发动汽车，驶出停车场。城市夜景在车窗外流淌，霓虹灯闪烁如星河，却照不亮她前路的黑暗。
与此同时，总裁办公室内，顾夜宸仍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嘴唇。
空气中还残留着林薇常用的那款淡香水的味道，混合着一丝不寻常的、若有似无的药味。
桌上，内线电话的话筒微微歪斜，刚刚被匆忙放回原位。
窗外，城市的灯火绵延至远方，一如每个平常的夜晚。但顾夜宸知道，有些事情，已经不一样了。
那个永远精准、永远得体、永远保持距离的林秘书，刚刚打破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界限。
而他惊讶地发现，自己并不反感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相反，他想要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