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时间已经到了，但新郎却迟迟不见人影，宋念栀一身红裙、妆容精致站在那里，接受着宾客时不时投来的各色视线。
因为人不多，所以都靠得比较近，以至于她站在台子上都能听到下面宾客那里传来的议论声。
“结婚都能迟到……看来阿承是真的不愿意这门婚事。”
“谁说不是呢，但没办法，说是这新娘几年前救过阿承，当时徐司令还在，口头应下婚约，又奉上重谢……现在人家找上门来，可不得认嘛。”
“那能一样吗？听说那会儿宋家家业丰厚，现在全家都被下放到那么穷困的地方，成分都不好了，还非要赖上来，也是没有自知之明。”
“嘘，你瞧新娘子这模样，要是和家人下放到那种地方，指不定会怎么样呢，都是为了自保呗。”
“就是这新娘怕是以后不受待见。”
“我也听说，因为结婚生子的事他跟他妈闹了好久，最后还是拗不过，心疼自己亲妈，这才松了口。”
“要不是不情愿，也不至于为了送旁人就耽误了婚礼……”
“什么旁人，那安雅是阿凌当初的对象，说是阿凌牺牲前托他照应。”
“嘘，我怎么听人说，阿承好像照顾照顾着对那个安雅有些不一般……”
听着那些议论声，宋念栀垂眼，神情平静。
原本早在几个月前家里风向不对的时候，她就找来徐家和徐奕承领了结婚证，只是那时候家里的事情没有处理完，徐家也是不温不火的态度，婚礼才拖延到现在。
在徐家说婚礼不大办，只邀请几家最亲近的亲戚时宋念栀就已经明白，无论她的新婚丈夫徐奕承怎么想，徐家总体是不满意这门婚事的。
她也知道，以宋家如今的状况，她在婚礼上受冷待并不奇怪，只是……想到记忆中那个笑容明亮、桀骜肆意的年轻男子，终究难免失落。
但她很快又打起精神来，毕竟，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也能借着结婚避开和家人一起被下放到穷苦之地的灾难，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老天对她已经足够好了。
就在这时，徐奕承的警卫员跑进来汇报：“营长十五分钟后到。”
上首，徐母薛芹松了口气后点头：“让大家准备好。”
接着又扭头看向对面的新媳妇宋念栀：“准备开始婚礼吧。”
宋念栀低低应了声
下边议论的人也停下来：“别胡说了，人来了……”
伴随着皮靴踩地的脚步声，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大厅门口。
身上军装微乱，剑眉压着一双幽深沉静的眼，挺鼻薄唇，轮廓凌厉，神态一片漠然，尤其是超过185的身高踩着军靴走过来时周身气势更多了一份冰沉威压。
徐奕承一边往前走一边没什么表情地整理军装：“抱歉，遇到事耽误了会儿。”
徐母薛芹立刻招手：“不打紧，时间刚好，快过来吧。”
宋念栀看着对面越走越近的男人，看着和记忆里逐渐重合的那张脸，眼底不自觉露出细碎亮光。
见徐奕承朝她看过来，她抿唇冲他笑了下。
徐奕承微顿，随即冲她点点头，走到她身边……然后平静坦然拉起她一只手搭到他胳膊上。
不失礼，却也绝对称不上亲近。
司仪连忙上前……
婚礼并不热闹，司仪也能看到新郎的冰冷以及徐夫人不达眼底的笑，再加上寥寥无几的宾客，谁都能看出来这场婚礼的敷衍。
可婚礼虽然敷衍，对方的身份却让军中文艺兵出身的司仪半点也不敢轻慢。
且不说徐家父子两位烈士以及如今在京城养老的徐老司令，单单这位不过二十多岁就已经靠着实打实的军功到正营级的徐营长，都不是旁人敢慢怠半分的。
但总归章程简单，婚礼流程很快结束。
宋念栀也不是喜欢铺张奢华的性子，随着没什么表情的新婚丈夫徐奕承一起敬了几桌宾客的酒后婚礼便算是结束了。
徐家亲戚们大多都要回京城，徐奕承被一个紧急电话叫走，宋念栀便与婆婆徐母一起送别宾客。
等到所有事情忙完，回到徐家时，已经到了下午。
家里阿姨准备好了清淡小菜，徐母说没有胃口，让宋念栀吃完饭到她房间去一趟。
宋念栀当然不会让婆婆等自己吃饭，回到自己新房匆匆卸了头上头花又换了身衣服，然后敲响徐母房门。
徐母靠在卧室阳台的躺椅上，让她坐，宋念栀便坐到了对面，身姿笔直：“妈，您找我有事？”
徐母缓缓睁开眼看着她，片刻后，幽幽出声：“已经是一家人，我就不说那些客气话了，你应该也能看出来，阿承并不愿意结婚。”
宋念栀抿唇，无意识捏紧衣摆。
“虽说当初阿承爸爸说过你与他的婚事，但我们两家也都知道，那不过是场面上的玩笑罢了……如今你们家落难，借着那句戏言找上门，徐家还是认了。”
宋念栀心中有些难堪，却知道对方说的是事实，便只能低低嗯了声。
“我知晓你们家不易，也知道你是为了活路……那么，你知道徐家是为了什么吗？”
宋念栀缓缓抬头：“还请您明示。”
她抿唇，认真开口：“只要儿媳能做到，一定尽心竭力。”
“你当然能做到……我要的，就是你与阿承早日生下孩子延续香火。”
徐母容貌端庄自带几分雍容，却又有些病气，闭眼躺回去语调不急不缓，却不容置疑：“你知道，阿承早年丧父，前两年他弟弟也……牺牲了，他如今还在军中，我阻止不了他，便只能求他留下香火。”
白皙却略显苍老的手缓缓拉住宋念栀的手：“徐家对你仁义，你不会叫我失望的，对吧？”
宋念栀垂眼，眼睫微颤，沉默片刻后低声开口：“妈，我知道了……”
她明白徐母的意思：即便徐奕承不喜欢她、冷待她，甚至可能会不肯碰她，她也要想办法怀上徐奕承的孩子，替徐家传宗接代……这是徐家此番不顾被宋家牵连的风险而庇护她的交换条件。
“好了，你去吃点东西吧，我要睡了。”
徐母摆摆手，宋念栀起身替她掖了掖身上的薄毯，转身出门。
周阿姨叫她：“宋**，要不要吃点东西？”
宋念栀揉了揉饿扁了的肚子，道谢后走到餐厅。
她在那里吃饭，周阿姨一边收拾厨房一边笑呵呵夸她好看，说徐奕承一定会喜欢她。
宋念栀无声苦笑，不由得想起当年与徐奕承相识的场景。
洪水中，她受惊抱着一棵树迟迟不敢松手，徐奕承在下边喊她放手未果，便忽然冲她叫说有蛇……她被吓得从树上掉下来，然后被他带着得逞的笑拉住，带着她往岸边游去。
那时她又冷又饿还在发烧，几乎已经失去力气，是他在旁边一直逗她，说让她活下去，长大了他来娶她……
宋念栀也知道，四年都过去了，徐奕承上了战场又遭逢巨变，遇到那么多事，他变成如今的模样也不奇怪……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希冀。
希望他也会喜欢她。
天已经黑下来的时候，徐奕承回来了。
宋念栀正靠在床头看书，见他推门进来，眼睛顿时一亮，立刻放下书下床：“你回来啦。”
她身上穿了套香槟色睡衣，洗干净妆容后皮肤白的象牙一般泛着莹润光泽，长发披散着，小脸上一双大眼闪着明亮的雀跃。
徐奕承挂军装外套的手一顿，然后嗯了声。
两人头一天在一个房间里，宋念栀有些局促，正犹豫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却见徐奕承已经不发一语从衣柜里拿出睡衣，然后走进浴室。
这个新房是新装修的，房间很大，自带浴室。
听到浴室里传出的哗哗水声，宋念栀后知后觉有点紧张起来。
她很早就对徐奕承念念不忘了，宋家落难她硬着头皮拿当初徐奕承父亲的一句戏言做筏子找上门来求庇护，心里也有些难堪，所以徐家对婚礼的敷衍以及徐奕承对她的冷待，她都能理解。
也是因此，对于徐母所说让她尽快生孩子的事，宋念栀没有排斥，毕竟这是自己偷偷喜欢了好几年的人，如今心中更多了份感激在。
但真到了这一刻，说不紧张是假的。
很快，浴室门打开，徐奕承穿着睡衣带着一身水汽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坐在床边神情纠结的新婚妻子。
平心而论，宋念栀的容貌的确惹眼，有资本丰厚的家庭中娇养出来的精致，眼神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清冽与明媚……以及涉世未深的纯净，一双眼看着他，不用说话便将心中所想都透露出来。
徐奕承顿了一瞬，走到她身边。
走近时，他看到她往回收了收腿，涂着蔻丹的脚趾不安的蜷了蜷。
“我……”
宋念栀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徐奕承平静到近乎漠然的声音打断：“我有话跟你说。”
宋念栀忙点头：“你说。”
被她仰头巴巴看着，徐奕承原本冰沉的神情不自觉缓和了几分，但依旧太过冷静。
“我比较忙，性子也不太好，我们两人的婚事想必你也清楚，是各取所需，所以，以后可能需要你多担待。”
一句话，宋念栀面上的笑意便凝结在那里。
饶是有所准备，可亲耳听到这些话她还是忍不住有些难受。
到底有些不甘心，宋念栀抿了抿唇，小声开口：“是我不好……我还以为，你或许、是有几分愿意的，是我自作多情了。”
毕竟当初同生共死时，他曾那样用力的抱着她，保护她，温柔又专注的安慰她……或许，那只是作为军人的他，对自己施救的人的关切和鼓励。
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将那时的情形藏在心里，数年酝酿变成了不可言说的情愫罢了。
徐奕承似乎有些不解，眉头皱起：“愿意？”
他淡声问：“愿意和一个陌生人结婚吗？”
宋念栀更难受了，吸了吸鼻子：“我们见过的，四年前……”
“如果你说的是抗洪时的救命之恩，那便不必再提，那时情形特殊且早已过去多年，如今我已经履行承诺娶了你，你会有作为我妻子应得的待遇，但我希望你明白我的意思，也希望我们能彼此尊重，给对方一定的空间。”
宋念栀怔怔看着他，缓缓垂眼藏起眼底酸涩，强压下那份酸楚和难堪，她勉强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还是想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愿意和我结婚。”
至少，她现在不必和家人一起被下放。
不是她不想和家人同甘共苦，而是她清楚父母说的是事实：她这张脸，到了那种偏远的地方，就是一家人的灾难，到那时候，她非但照顾不到父母，反而很可能给他们带来祸端。
而她留在省城，一来可以让他们安心，二来也可以想办法给他们寄钱寄东西，让他们的日子好过一些，并且，如今风向有变，她未必不能尝试救他们回来。
所以，无论如何，徐家对她有恩，这一切也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两情相悦多是奢望，事与愿违才是现实，如今已经结婚，还有爸妈在等她照顾搭救，她能做的，就是在徐家站稳脚跟，回报徐家，然后设法救回父母。
“睡吧。”
徐奕承示意她上床，宋念栀手指蜷了蜷，爬上床躺到里面，下一瞬，徐奕承躺到她旁边。
“我关灯了？”他问。
宋念栀低低嗯了声后徐奕承关了台灯，房间登时陷入一片黑暗，宋念栀心跳如雷中，只听到身侧平稳的呼吸声。
她躺在那里，心中凌乱身体紧绷。
徐奕承不喜欢她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她也看出来，他没打算碰她。
可她答应了徐母要和他生孩子的……
强忍着忐忑与羞耻，宋念栀转身面对着徐奕承，哆嗦着伸手，抱住他胳膊，然后她就感觉徐奕承身体一僵。
下一瞬，他温和却不容拒绝的将她的手拿开：“你今天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宋念栀脸刷的就红了，整个人都像是被烧透了，不发一语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一动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