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马车陡然一顿。
木云深猝不及防,从回忆中惊醒,掀帘望去。
只见前方酒楼之上,一群人正围坐笑谈,居中者正是谢南夕与苏辞。
人声鼎沸中,掌柜谄媚的笑声格外刺耳:“将军真是好眼光,一来就为我们苏公子赎了身!”
谢南夕眉眼含笑,将满面娇羞的苏辞揽入怀中。
纵然去意已决,亲眼见此场景,心口仍锐痛难当。
不久,包厢静下,窗扉也被小厮掩上。
晨光熹微,油纸窗柩上清晰映出两道人影。
女人握着男人的手,轻声说着什么,姿态亲昵无比。
窗外喧嚣,丝毫未扰内里温情。
木云深未动,只静静望着,听着。
直至谢南夕为苏辞披上外衣,两人相视而笑。
恍惚间,他听见车前的老车夫低声轻叹:
“郎君,将军时日无多,您......便由着她去吧。”
木云深一言不发,缓缓褪下腕间那只翡翠玉镯。
那是谢南夕首战告捷后,陛下赏赐,她连夜策马奔回,亲手为他戴上。
彼时,她眼底映着星河,满满都是他的模样。
他收紧掌心,蓦地将玉镯掷出窗外。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玉石四溅。
一如他彻底破碎的心。
他压下喉间哽咽,淡淡抬眼,望向窗内正整理衣襟的谢南夕。
往日年少情深,便如此物,从此碎尽,散尽。
他要去一个,再无谢南夕的世界。
放下车帘,他轻声吩咐:“回府。”
回到冷清僻远的偏院,望着墙角堆叠的箱笼,心口似被细针密密扎过。
从正院搬出后,他还未及整理这些昔日珍宝。
每一件,都诉说着谢南夕曾予他的浓烈爱意。
他拾起一件,回忆便汹涌一分。
她曾跨过半座城为他买一盏鱼龙花灯,踏过三更雪为他折一枝红梅;
箱顶那枚玉佩,是她跪在雪地整整一夜,求来护他平安;
那只褪色木偶,是他落水惊惧后,她彻夜不眠,一刀刀刻成,说“别怕,我会永远守护你”;
那本泛黄诗册,是少女笨拙真挚的心动,字字句句皆为他而写......
翻滚的回忆几乎将他溺毙,泪水不知何时已湿透衣襟。
“一大早去了何处?”
谢南夕冷冽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木云深拭去泪痕,语气平静无波:“药材铺。”
她眉头一皱,似是不耐,又似想起他一直为她的病奔波,强压不满:“我来,是有事告知。”
目光掠过他泛红的眼尾,她顿了顿,终究开口:“我要让苏辞留在府中,地位与你相当。”
木云深指节微白,语气却淡:“好。”
他应得太过爽快,反倒令她一时怔忡。
以往他总要哭闹,如今这般平静,竟让她心底无端一空。
可转念一想,他承诺过会永远陪她,便又定下心神。
她正欲宽慰几句,苏辞的小厮却慌慌张张跑来:
“将军!公子旧伤复发,疼得厉害,只想喝您亲手熬的汤药!”
谢南夕脸色骤变,急唤侍卫:“速去药房取药材!”
未待侍卫应答,她又改口:“罢了,我亲自去!他等不得!”
说完转身便走,衣角拂过门槛,自始至终未看木云深一眼。
木云深僵立原地,眼眶骤红。
心口疼得几乎站立不住,他缓缓蹲下身,指尖深深掐入掌心。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被她珍视——哪怕他只是无心一言。
那时她征战归来,途中想起他信里一句“想吃荔枝”,便违令离队,单骑奔赴岭南,只为给她带回最新鲜的一挂。
小厮见他如此,心中不忍,低声劝慰:
“夫君莫伤心,苏公子终究是外人......将军心里还是有您的,前几日还送了宝物来。”
木云深满心苦涩。
他只得一对玉佩,她却赠了苏辞整座店铺,光华灼灼,映得他心如死灰。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小厮惊惶的喊叫:
“不好了!将军晕倒了!”
木云深猛地抬头,脸上血色霎时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