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北方的原野，光秃秃的树干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瑟瑟发抖。
十六岁的巧丫裹紧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薄棉袄，跟着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
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冻得硬邦邦的土路上。“快些走，天黑前还得赶回城里。
”人牙子张婶不耐烦地回头催促，嘴里呼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吹散。巧丫咬了咬发紫的嘴唇，
加快了脚步。三天前，她还在那个虽穷但温暖的小家里，
帮着娘亲照看才三岁的小弟和五岁的二妹。家里已经断粮两日，
爹爹蹲在门槛上闷头抽着早已没有烟丝的旱烟袋，娘亲的叹息一声接一声。“巧丫，
爹娘对不住你...”娘亲话没说完，眼泪就扑簌簌掉下来，砸在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
巧丫心里明白，今年收成不好，赋税却一分没减，家里已经山穷水尽。她是长女，
底下还有两个弟弟妹妹要养活。村里像她这么大的姑娘，被卖出去的不在少数。“娘，别哭，
我能挣钱养家是好事。”巧丫强忍着泪水，反而安慰起母亲来。如今，
她以十两银子的价钱被卖给了张婶。十两银子，够家里撑过这个冬天，
还能给爹爹买些药材治咳嗽。想到这，巧丫挺直了背，尽管眼眶发热，
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进京的路走了整整两天。
京城的热闹让巧丫看傻了眼——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两旁店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和房子，一时间眼花缭乱，差点被一辆马车撞到。“没长眼睛啊！
”车夫怒喝道。张婶一把将她拽回来，骂骂咧咧：“死丫头，给我小心点！冲撞了贵人，
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巧丫吓得缩了缩脖子，再不敢东张西望，
只低头盯着张婶的裙摆跟着走。她们穿过繁华的街市，拐进一条清净的巷子，
在一处气派的宅邸后门停下。朱红色的大门上钉着铜钉，门楣上悬着一块匾额，
龙飞凤舞写着“靖安侯府”四个大字。“待会见了李管家，机灵点。”张婶整理了一下衣襟，
上前叩门。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子开门出来，上下打量了巧丫一番，
皱了皱眉：“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丫头？看着笨手笨脚的。”“李管家您放心，
农村姑娘朴实肯干，吃得少干得多。”张婶满脸堆笑，暗中掐了巧丫一把。巧丫吃痛，
连忙低头行礼：“见、见过李管家。”李管家沉吟片刻：“侯府规矩大，
冲撞了主子可不是闹着玩的。既然是从乡下带来的，先去洗衣房吧，那儿活重，缺人手。
”就这样，巧丫以五两银子的价钱被卖进了靖安侯府，开始了她的丫鬟生涯。
初到侯府的一个月，巧丫几乎天天挨骂。她没见过世面，什么都不懂，闹出了不少笑话。
第一次见到精致的瓷碗，她惊叹“这碗白得像雪”，结果手一滑摔碎了好几个；被派去浇花，
她不知道有些花卉娇贵不能多浇水，差点淹死了世子最爱的几株兰草；最糟的是有一次，
她看见书房里摆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壶，以为是公子不要的破烂，差点拿去扔了。
“乡下丫头就是蠢笨！”管事的赵嬷嬷常常拿着戒尺，敲着她的手指骂。巧丫不敢回嘴，
只默默忍着疼，夜里躲在被窝里偷偷掉眼泪。她想家，想娘亲温暖的怀抱，
想弟弟妹妹天真无邪的笑脸。但想到家里因为那五两银子能吃上饱饭，她又咬牙坚持下来。
洗衣房的工作辛苦，隆冬时节，巧丫的双手整天泡在冷水里，冻得又红又肿，生满了冻疮。
但她从不偷懒，总是洗得格外认真，连最难洗的污渍都会想方设法搓干净。这天傍晚，
天色已暗，洗衣房的婆子们都去吃晚饭了，只剩巧丫还在埋头搓洗一件月白色的锦袍。
这是今早赵嬷嬷特意交代的，说是世子明日要穿的重要衣裳，上面不知怎么沾了一大块墨迹。
巧丫试了好几种方法都洗不干净，急得额头冒汗。忽然她想起在家时，
娘亲会用灶底灰拌上皂角水来去污渍。侯府没有灶底灰，
但她注意到墙角堆着一袋洗衣房用来增白的新奇玩意儿——管家称之为“洗衣粉”的东西。
巧丫抓了一大把洗衣粉，又偷偷去厨房要了点醋，混合在一起涂在墨迹上，使劲搓洗。果然，
墨迹渐渐淡去了。“成功了！”她高兴地自言自语，没注意到有人走进了洗衣房。
“你在做什么？”一个清冷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巧丫吓了一大跳，
手里的锦袍“扑通”一声掉回水盆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脸颊和前襟。她慌忙回头，
看见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眉目如画，气质清贵，正皱眉看着她。
巧丫从未见过这般俊美的男子，一时间看呆了，忘了回话。男子走近，
目光落在水盆里的锦袍上，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是...我的衣服？
”巧丫这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世子恕罪！
奴婢、奴婢在洗衣服...”楚凌渊——靖安侯世子，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丫鬟，
又看了看水盆中那件他最喜欢的苏绣锦袍，此刻正泡在浑浊的水里，
上面还沾着不知名的白色粉末，不由得怒火中烧。“你用什么洗的？”他冷声问。
“洗、洗衣粉...”巧丫声音颤抖，“还有一点醋...墨迹太难洗了，
奴婢试了多种方法...”楚凌渊气极反笑：“洗衣粉？醋？你可知道这是江南进贡的云锦，
一匹价值百金？就用这些腌臜东西洗？”巧丫吓得魂飞魄散，只知道磕头：“世子恕罪！
奴婢不知...”楚凌渊本想重罚这个不知轻重的丫鬟，但看她吓得脸色苍白，
身子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又哭得梨花带雨，心中的怒气莫名消了几分。
他弯腰从水盆中拎起湿淋淋的锦袍，惊讶地发现那块困扰他多日的墨迹竟然真的淡了许多。
“你起来吧。”他语气缓和了些，“这墨迹...确实淡了。”巧丫怯生生地站起来，
不敢抬头。“你叫什么名字？哪个房的？”楚凌渊问。“奴婢巧丫，在洗衣房干活。
”她小声回答，声音还带着哭腔。楚凌渊打量着她。这丫鬟虽然衣着朴素，
但洗净的脸上五官清秀，尤其是那双眼睛，像受惊的小鹿般湿漉漉的，有种天然的灵动。
不像府里那些要么畏畏缩缩、要么刻意讨好他的丫鬟。“巧丫...”他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谁教你用洗衣粉和醋去墨迹的？”“没、没人教...奴婢自己想的。在家时，
娘亲常用灶底灰和皂角水去污...”巧丫老实回答。楚凌渊有些惊讶。
这丫头看起来笨笨的，倒有几分机智。就在这时，赵嬷嬷闻讯赶来，一见世子在场，
吓得连忙赔罪：“老奴管教无方，冲撞了世子，这就重罚这丫头！
”楚凌渊摆摆手：“不必了。墨迹确实洗掉了不少，将功抵过吧。”他转向巧丫，
“以后小心些，侯府的东西不比你们乡下，贵重得很。”“是，谢世子恩典。
”巧丫连忙又行礼。楚凌渊看了眼她冻得通红的手，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等他走后，
赵嬷嬷长舒一口气，转而数落巧丫：“算你运气好，遇上世子今日心情好！
下次再这么毛手毛脚，仔细你的皮！”巧丫连连称是，心里却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世子的模样深深印在了她脑海里，那样高贵俊美的人，她平生第一次见到。自那以后，
巧丫更加小心谨慎，但不知为何，她遇到世子的次数反而多了起来。有时是在花园里，
她正笨手笨脚地修剪花枝，世子恰好经过；有时是在回廊上，她端着茶水差点洒了，
世子扶了她一把；最尴尬的一次，她学着其他丫鬟给主子泡茶，不知道世子只喝明前龙井，
泡了一壶大红袍送去，又被抓个正着。但奇怪的是，世子虽然总是冷着脸，
却从未真正重罚过她。偶尔还会指点她一二，比如该怎么修剪花枝，怎么辨认茶叶，
怎么行标准的礼。府中渐渐有了风言风语，说世子对那个乡下丫头格外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