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第一次见沈惊槐是在七岁那年的槐树下。彼时她刚随父母搬到老城区,
抱着半块没吃完的绿豆糕站在陌生的巷口,白衬衫领口沾了点糖渍,像只找不到方向的小雀。
巷子里的槐树枝叶繁茂,细碎的阳光透过叶缝落在地上,拼成摇晃的光斑。忽然有阵风吹过,
槐花瓣簌簌往下落,其中一片正好落在她的发间,她抬手去够,却没稳住身子,
踉跄着往旁边倒——预想中的疼痛没传来,倒是撞进了一个带着槐花香的怀抱。“小心点呀。
”清亮的声音像浸了井水的冰块,脆生生的。林知夏抬头,看见个比自己高半头的小姑娘,
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裙子,辫子上系着红色的绸带,眼睛亮得像夏夜的星星。
小姑娘手里拿着个竹编的小篮子,里面装着刚捡的槐花瓣,她伸手帮林知夏拂掉发间的花瓣,
又把篮子往她面前递了递:“我叫沈惊槐,你呢?”“林知夏。”她小声回答,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里的绿豆糕,“知道的知,夏天的夏。”“知夏,
”沈惊槐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眼睛弯成了月牙,“真好听,像夏天的风。
我家就在前面那栋楼,你要不要来我家玩?我奶奶做的槐花糕可好吃了。”林知夏心里一震,
由于她的父亲因为伤人做过牢,从小便没有什么朋友,看着眼前的愿意接纳自己的女孩,
笑意浮现在脸上。那天下午,林知夏在沈惊槐家吃了三块槐花糕。
沈惊槐的奶奶是个温和的老人,总笑着往她手里塞零食,
沈惊槐则拉着她看自己画的画——画里有巷口的老槐树,有飞过的鸽子,
还有两个手牵手的小姑娘,一个扎着红绸带,一个抱着绿豆糕。“这是我,这是你,
”沈惊槐指着画说,“以后我们就是好朋友啦。”从那天起,
老城区的巷子里总能看见两个小小的身影。春天,她们一起在槐树下捡花瓣,
把花瓣晒干了装在小玻璃瓶里;夏天,她们搬着小板凳坐在槐树下乘凉,
沈惊槐给林知夏讲从奶奶那里听来的故事,林知夏则把妈妈买的新橡皮分她一半;秋天,
槐树叶落了一地,她们踩着落叶比赛谁跑得多快,笑声能传到巷口的小卖部;冬天,
要是下了雪,她们就堆个雪人,给雪人安上煤球做的眼睛,
还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给雪人围上。沈惊槐比林知夏大胆,
总爱带着她探索巷子里的“秘密基地”——比如墙根下能找到蜗牛的小洞,
比如顶楼天台能看见远处的火车,比如小卖部后面的空地能种小番茄。有一次,
她们偷偷爬上小卖部的屋顶,想摘屋顶上那盆开得正艳的太阳花,结果林知夏脚一滑,
差点摔下去,是沈惊槐死死拉住她的手,把她拽了上来。事后沈惊槐的手心被磨得通红,
却还笑着说:“没事,我力气大着呢,以后我保护你。”林知夏那时候不懂什么是承诺,
只知道每次沈惊槐这么说的时候,她心里就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太阳。
她把自己最宝贝的漫画书送给沈惊槐,扉页上写着“给惊槐,
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沈惊槐则把自己攒了很久的零花钱拿出来,
给林知夏买了个兔子形状的发卡,别在她的头发上:“这样以后你走丢了,
我一眼就能认出你。”她们的童年像巷口的老槐树,枝繁叶茂,藏满了甜滋滋的回忆。
林知夏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她和沈惊槐会一起长大,一起考上同一所中学,
同一所大学,甚至以后还会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继续在槐树下聊天、晒太阳。
在沈惊槐的陪伴之下,让林知夏渡过了一个又一个夏天,这五年是林知夏最肆意的时光,
她对身旁的沈惊槐产生了一种依恋。变故发生在她们十二岁那年的夏天。那天格外热,
蝉鸣声嘶力竭,槐树叶被晒得打了蔫。林知夏约了沈惊槐下午去天台看火车,
她提前半小时就到了天台,手里拿着妈妈刚做的冰镇西瓜,切成了小块装在饭盒里。
可等了快一个小时,也没看见沈惊槐的身影。她有些着急,下楼往沈惊槐家跑,
却看见沈惊槐家的门口围了很多人,还有警车停在路边,红蓝相间的灯光晃得她眼睛疼。
她挤进去,看见沈惊槐的奶奶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攥着沈惊槐常戴的红绸带,
哭得浑身发抖。沈惊槐的爸爸落魄的站在一旁,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林知夏心里咯噔一下,拉住一个邻居阿姨的衣角:“阿姨,惊槐呢?沈惊槐在哪里?
”邻居阿姨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哽咽:“知夏啊,
惊槐她……她和妈妈去买东西的时候,突然遇到了车祸,现在已经被送到医院了。
”林知夏手里的饭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西瓜块滚了一地,沾了灰尘。她脑子一片空白,
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她疯了似的往医院跑,路上摔了好几跤,
膝盖和手掌都磨破了皮,可她一点也不觉得疼,满脑子都是沈惊槐的笑脸,
是她说“以后我保护你”的声音。她跑到医院,却被护士拦在了外面。沈惊槐的爸爸走过来,
蹲下身,看着她满是伤口的手,声音沙哑:“知夏,你先回去吧,惊槐她……还在抢救。
”“我要等她,”林知夏固执地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我和她约好了去看火车,
我要等她出来。”她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一夜。走廊的灯很亮,却照不暖她冰冷的手。
她看着医生和护士匆匆忙忙地进进出出,每次有人从抢救室出来,她都会立刻站起来,
可每次得到的都是摇头和叹息。天快亮的时候,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医生走出来,
摘下口罩,对沈惊槐的爸爸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孩子的妈妈……也没能保住。
”沈惊槐的爸爸靠着墙一**跌坐在地上,而奶奶现在已经昏倒在病床上了,一连串的打击。
林知夏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她瘫坐在地上,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她想起昨天下午,
沈惊槐还拉着她的手说,等周末要一起去摘小番茄,
说她种的小番茄马上就要红了;想起沈惊槐给她画的画,
画里两个小姑娘手牵手;想起沈惊槐给她买的兔子发卡,现在还别在她的书包上。可现在,
沈惊槐不在了。不对,后来沈惊槐的爸爸告诉她,沈惊槐没有死,只是伤得很重,
需要转到外地的大医院去治疗,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林知夏信了,她每天都去沈惊槐家,
帮奶奶打扫卫生,给门口的花盆浇水,还把自己每天的作业写两份,一份留给自己,
一份放在沈惊槐的书桌上,等着她回来一起看。她等着沈惊槐回来和她一起看火车,
等着沈惊槐回来吃她妈妈做的西瓜,等着沈惊槐回来继续给她讲奶奶的故事。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沈惊槐没有回来,连一封信、一个电话都没有。
沈惊槐的爸爸后来也搬走了,临走前给了林知夏一个小盒子,说是沈惊槐留给她的。
林知夏打开盒子,里面是她们一起捡的槐花瓣,还有那幅画,画的背面写着:“知夏,
我要走了,等我回来找你。”这一等,就是十年。十年里,林知夏搬离了老城区,
去了新的学校,考上了大学,学了自己喜欢的临床医学。她再也没有见过沈惊槐,
也没有听到过任何关于她的消息。她试图打听过,可都一无所获,
仿佛这世间她从未来过一般。有时候她会想,沈惊槐是不是早就忘了她,忘了巷口的老槐树,
忘了她们之间的约定。可她还是把那个小盒子带在身边,把那幅画挂在自己的卧室里,
把兔子发卡小心翼翼地放在首饰盒里。她成了别人口中“冷静、理智”的医学生,
在解剖室里能面不改色地操作,在急诊室里能沉着地处理外伤。可只有她自己知道,
每当夏天来临,闻到槐花香的时候,她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还是会疼,
会想起那个扎着红绸带、说要保护她的小姑娘。22岁这年,林知夏在市中心医院实习,
轮转的第一个科室是肿瘤科。科室里的病人大多面色苍白,眼神里带着对死亡的恐惧,
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消毒水和药味,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知夏每天跟着带教老师查房、写病历、给病人换药,忙得脚不沾地,可她从不敢懈怠,
因为她知道,她手里握着的是别人的生命。这天下午,她跟着老师查完房,
正准备回办公室写病历,护士站的护士叫住了她:“林医生,3床刚收了个新病人,
你去测下生命体征,顺便问下病史。”“好的。”林知夏点点头,拿起病历本和听诊器,
往3床走去。3床在病房的靠窗位置,病人正背对着她躺在床上,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头上,
身形单薄得像一片羽毛。林知夏走过去,轻轻敲了敲床沿:“您好,
我是您的管床医生林知夏,现在需要给您测下生命体征,请问您方便吗?
”病人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停顿了几秒,然后缓缓地转了过来。当看到那张脸的时候,
林知夏手里的听诊器“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是沈惊槐。十年的时间,改变了很多东西。
沈惊槐不再是那个扎着红绸带的小姑娘,她的脸瘦得只剩下巴掌大,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
嘴唇没有一点血色,只有那双眼睛,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亮,只是此刻,
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惊讶和难以置信。“知夏?”沈惊槐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沙哑,
像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林知夏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听诊器,
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发不出任何声音。十年了,她无数次想象过和沈惊槐重逢的场景,或许是在某个街角,
或许是在某个同学聚会上,她以为她们会笑着打招呼,会坐下来好好聊聊这些年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