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过清玄派的飞檐翘角时，外门弟子的住处已升起零星灯火
宋枭拎着简单的行囊——不过是一床旧被褥，几件浆洗得发硬的衣物。站在分配给他的小屋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框上剥落的漆皮
屋子比他在杂役处住的柴房稍大些，却也简陋得很，墙角结着蛛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他推开门，将行囊放在唯一的木床上，床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是不堪重负的叹息
窗外传来外门弟子的说笑声，夹杂着洒扫工具碰撞的脆响，那是属于新生的热闹。宋枭靠在门后，听着那些鲜活的声音，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半年前，他住在内门弟子专属的云松院，窗外是四季常青的松涛，屋内有暖炉熏香，师父亲手题的“静思”匾额悬在墙上
一场走火入魔，将所有荣光烧成了灰烬
他抬手按住心口，那里还残留着灵力逆行时的隐痛
今日在静心阵中，周长贵的诅咒像淬了毒的针，不仅勾起了他被废灵根的屈辱，更刺中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他怕自己再失控，怕那灼烧般的痛苦再次席卷全身，更怕……再次变成别人眼中的“魔”
若不是姜芫师姐出手相助，他或许真的会在幻象中崩溃。
想到姜芫，宋枭的指尖微微一颤
他其实很早就注意到这位云岫真人座下的弟子了
她总是穿着月白色的道袍，安静地站在师父身侧，眉目清雅，却带着疏离的温和。她不像其他内门弟子那样刻意疏远他这个“杂役”，偶尔在山道上遇见，她会颔首示意，目光平静无波，却从不会流露出鄙夷或好奇
有一次，他被周长贵堵在药圃后的小径上，对方抢过他刚采的灵草，还推搡着要他跪下道歉
他死死咬着牙不肯低头，就在周长贵的拳头要落在他脸上时，一道清润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周师弟，师父让你去前殿一趟。”
是姜芫，她不知何时站在那里，手里提着药篮，神色淡然，仿佛只是恰巧路过。周长贵显然忌惮云岫真人，悻悻地放了句狠话便走了
他那时狼狈地坐在地上，手背被碎石擦出了血，她却什么也没问，只是从药篮里拿出一小瓶伤药放在他手边，轻声道
“灵草有凝血之效，碾碎了也能用。”
说完便转身离开，月白色的衣袂扫过石阶，留下淡淡的草木清香
那瓶伤药，他至今还收在行囊最底层
“宋枭！”
门外传来清朗的呼喊，带着点跳脱的笑意，打断了宋枭的思绪
他推开门，见是同批通过考核的外门弟子沈轻鸿，对方正单手抛着个绣工精巧的锦囊，粗布外袍的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却别着枚银质的蛇形扣，在暮色里闪着冷光
“发什么呆呢？前殿发心法册子了，去晚了可就只能领被虫蛀过的。”
沈轻鸿几步跳过来，顺手将锦囊揣进怀里，指尖在鼻尖前飞快地扇了扇
“你这屋子味儿够冲的，回头我给你带点驱虫的药草。”
宋枭道谢时，目光不经意扫过他腰间——那里别着个巴掌大的黑木匣子，雕着繁复的缠枝纹，边缘隐约能看见暗红色的痕迹，不像是寻常弟子会带的物件
沈轻鸿是今日考核里最显眼的一个，测出的金系灵根平平，却能在比试中避开对手的灵力攻击，此刻他正歪着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活脱脱一副邻家少年的模样
两人并肩往前殿走，夜色已浓，廊下的灯笼次第亮起，将影子拉得很长
沈轻鸿忽然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狡黠：“方才在膳房后墙，听见周长贵跟人说，要在你晨练的石阶上抹点‘软筋散’。”
宋枭脚步微顿：“你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嗐，偷溜去摘几颗酸梅吃。”
沈轻鸿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领口的蛇形扣
“我一看他就不是什么善类，再说了——”
他冲内门方向挤挤眼“能让姜芫师姐动真格护着的人，肯定不一般。”
宋枭望着远处高台上隐约的灯火，那里是内门弟子的住处，姜芫应该就在其中一处院落里
他低声道：“只是碰巧罢了。”
“碰巧？”
沈轻鸿嗤笑一声，忽然捂住鼻子打了个喷嚏
“我可瞧见了，考核时周长贵掐咒的手型，也就姜芫师姐下手够快，不然你今天就得栽在静心阵里。”
话音未落，迎面便撞见了周长贵。他带着两个杂役弟子，显然是故意等在这儿，见了宋枭，脸上立刻堆起嘲讽的笑
“这不是宋‘天才’吗？刚进外门就攀上了新朋友，可惜啊，泥鳅是翻不了身的。”
沈轻鸿脸上的笑意淡了些
“周师兄这话不对吧？大家都是同门，何必说这种酸话。再说了，你背后算计人的本事，倒比练剑厉害多了。”
周长贵没料到这新弟子敢顶嘴，刚要发火，忽然瞥见灯笼“啪”地一声灭了，灯芯处凝结着层淡淡的白霜
周长贵气焰顿时矮了半截，悻悻地瞪了宋枭一眼，带着人走了
廊下恢复了安静，只有灯笼里的烛火重新燃起，轻轻摇曳
沈轻鸿哼了一声：“这种人就是欠收拾。”
宋枭看着他，忽然道：“是你？”
“当然，我厉害着呢”沈轻鸿摆摆手，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串着的黑色珠子，在灯光下泛着油光
“以后说不定还得互相照应呢。对了，你知道‘七星草’长什么样吗？我听说这附近有，想采点回去……”
宋枭没说话，只是望着姜芫可能在的方向，眼底的戾气渐渐散去
他注意到沈轻鸿提起“七星草”时，喉结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那是种剧毒的药草，寻常弟子连名字都不会知道
“走吧，去领心法册子。”宋枭拍了拍沈轻鸿的肩膀，脚步轻快了些
前殿里已坐满了外门弟子，执事正在讲解《清玄基础心法》
宋枭找了个角落坐下，摊开册子，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不由自主地想起沈轻鸿领口的蛇形扣，好像在哪里见过
窗外的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落在摊开的心法册子上。宋枭握紧了笔，在空白处郑重地写下两个字：
“静思。”
一如当年师父题在他院中的匾额，只是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别人的期许，而是为了自己，为了那盏在夜色中为他亮起过的灯
而此时，云岫真人的院落里，姜芫正坐在窗前翻看医书
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月见草，那是半年前在药圃后捡到的，叶片上还有被踩踏过的痕迹
她指尖拂过草叶，想起白日里沈轻鸿打喷嚏时，袖中飘出的那缕极淡的异香——那气味混杂着七种毒草的气息，寻常人闻不出，却瞒不过常年与药草打交道的人
那少年腰间的黑木匣子，还有领口的蛇形扣，都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姜芫合上书册，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眸色渐深
这清玄派里，藏着秘密的，似乎不止宋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