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王朝的皇都,今夜无宵禁。皆因那座矗立在皇城东南角,俯瞰半个京都的摘星楼,
今夜主人宴客。灯火如昼,丝竹管弦之声靡靡,穿透雕梁画栋,溢出朱红高墙,
引得路过百姓纷纷侧目,猜测着楼内又是何等纸醉金迷的景象。摘星楼顶层的花厅,
却异样安静。与外间的喧嚣隔了一层珠帘与数重纱幔,此处只有两人。一男一女。
男子玄衣墨发,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指尖把玩着一支赤金镶宝石的孔雀簪,
眼神似笑非笑,落在对面女子的脸上。他容貌极盛,眉飞入鬓,眼若寒星,
偏偏唇角噙着的那点笑意,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邪气,像是淬了毒的蜜,危险又诱人深陷。
他对面的女子,一身水红色云锦宫装,容色清艳绝伦,尤其那双眸子,澄澈如秋水,
此刻却凝着薄冰。她坐姿端庄,仪态万方,只是放在膝上、微微蜷起的手指,
泄露了心底并非表面那般平静。“郡主今日这身打扮,倒是素净得很,与本侯这满室奢华,
颇有些格格不入。”男子开口,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一丝慵懒的调侃,
“莫非是知道本侯近来不喜艳色,特地投我所好?”女子,永夜的安宁郡主徐达美,
闻言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声音清凌凌如山涧泉:“侯爷说笑了。侯爷喜恶,与我何干?
只是赴宴穿衣,随心而已。倒是侯爷,”她目光扫过他手中那支明显属于女子的发簪,
“这不知又是哪位红颜知己的‘心意’,侯爷把玩得如此爱不释手,
也不怕正主儿瞧见了伤心?”镇北侯李诱墨,亦是权倾朝野、恶名昭彰的锦衣卫指挥使,
低笑出声,将那簪子随意掷于身旁的矮几上,发出“叮”一声脆响。“郡主这话,
听着倒有几分酸意。”他起身,踱步到达美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阴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莫非是在怪本侯,近日冷落了郡主?”他身上有清冽的酒气,
混合着一种危险的冷檀香,侵略性极强。达美微微后仰,避开他的迫近,
眼神却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视线:“侯爷的冷热,我向来无福消受。今日应邀前来,
是想问侯爷,之前扣押我商队的那批货,何时能放行?”“货?”李诱墨挑眉,故作思索状,
“哦……郡主说的是那批涉嫌走私禁药的西域香料?”“那批香料有完整的通关文牒,
来源清晰,绝非禁药!”达美语气微沉。“是不是,可不是郡主说了算。”李诱墨俯身,
指尖几乎要触碰到达美的脸颊,被她猛地偏头躲开。他也不恼,
反而就势用手指卷起她一缕垂落的发丝,慢条斯理地把玩,“锦衣卫的诏狱里,
有的是办法让死物开口说话,也能让活物……闭嘴不言。郡主想知道结果,总得付出点耐心,
嗯?”他的动作轻佻至极,言语间的威胁却冰冷刺骨。达美猛地抽回自己的头发,
豁然起身:“李诱墨!你无非是寻衅报复!就因为上次宫宴,我驳了你的面子?”“报复?
”李诱墨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低低地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花厅里回荡,
莫名透出几分癫狂,“郡主未免太小看本侯了。本侯若真想报复,郡主觉得,
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同我讨论一批香料的归属?”他眼神骤然一冷,
方才那点玩世不恭的假面剥落,露出内里深不见底的寒潭:“你那商队里混进了前朝余孽,
本侯扣下货物,是在救你的命。郡主不领情便罢,还来兴师问罪,真是……好生令人伤心。
”他嘴上说着伤心,脸上却只有猫捉老鼠般的戏谑。达美心头一凛。前朝余孽?
此事可大可小,若他真要借此发挥……她迅速冷静下来,重新坐下,
甚至端起旁边微凉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哦?原来侯爷是在替我着想?
那倒是我错怪侯爷了。不知侯爷要如何‘救’我?”见她瞬间变脸,反应如此之快,
李诱墨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随即又被更浓的兴味覆盖。他就喜欢她这副明明恨他入骨,
却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斗智斗勇的模样,鲜活又生动,
比那些只知道对他阿谀奉承或瑟瑟发抖的人有趣多了。“简单。”李诱墨退回榻上,
重新摆出那副懒洋洋的姿态,“本侯近日得了一本失传已久的古籍《西域异物志》,
可惜其中多有残缺,听闻郡主博览群书,尤擅考据补遗……不如,郡主帮本侯这个忙,
将那古籍修补完整。本侯一高兴,或许就想起那批香料放在哪个角落积灰了。
”达美心中冷笑,果然在这等着她。《西域异物志》?怕是又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想借她的手洗白或是破解。“侯爷麾下能人辈出,何须找我一个女子?
”“因为他们都比不上郡主……聪慧可人。”李诱墨拖长了语调,目光在她身上流转,
意有所指。“我若是不应呢?”“那恐怕郡主就只能去诏狱的刑房里,
对着那些‘前朝余孽’,慢慢审问你的香料下落了。”李诱墨笑容灿烂,
说出的话却字字如刀,“只是那里阴暗潮湿,血气重,怕委屈了郡主金枝玉叶之身。
”四目相对,空中仿佛有无形的刀光剑影在交锋。一个笑得像狐狸,算计深深。
一个冷得像冰霜,暗藏锋芒。半晌,达美缓缓放下茶盏,
瓷杯底座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一响。“好书需静心研读。侯爷府上太过‘热闹’,我怕分心。
不如侯爷将书送至我府上?”“可以。”李诱墨答应得爽快,
“不过本侯偶尔需与郡主探讨书中疑难,少不得要上门叨扰,
郡主届时……可莫要闭门谢客啊。”“侯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岂敢怠慢。”达美站起身,
微微颔首,“若无他事,我先告辞了。”“慢着。”李诱墨也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变戏法似的又从袖中掏出一个细长的锦盒,递到达美眼前,“方才那簪子俗气,配不上郡主。
这个,算是本侯的见面礼。”达美不接:“无功不受禄。”“就当是……预支的谢礼。
”李诱墨强行将锦盒塞进她手里,手指“无意”地擦过她的掌心,带起一阵战栗。
他压低声音,气息呵在她耳畔,如同情人间亲昵的低语,
内容却让人毛骨悚然:“郡主修补古籍时,可要万分小心……有些书,可是会吃人的。
”达美指尖一颤,猛地攥紧锦盒,冰冷的盒身硌得手心生疼。她抬眸,
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里,那里面翻滚着她看不懂的疯狂与执念。“不劳侯爷费心。
”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笑容无懈可击,“我胆子小,若真遇到吃人的书,
定第一时间……烧了它。”李诱墨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放声大笑起来,
笑得眼尾都泛起了红晕,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瑰丽。“好!好一个烧了它!”他抚掌,
“郡主果然从未让本侯失望过。”达美不再理会他的疯癫,转身快步离去,
水红色的裙摆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珠帘晃动,叮咚作响,渐渐掩去她的背影。
李诱墨止住笑,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眼神一点点变得幽深难测。他抬手,
轻轻摩挲着方才触碰过她掌心的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细腻的肌肤和瞬间的紧绷。
“徐达美……”他低声念着她的名字,像在品味一颗裹着毒药的糖,“这场游戏,
才刚刚开始。看看最后,是你先烧了我的书,还是我先……拆了你的傲骨。”他回身,
目光落在矮几上那支被遗弃的孔雀簪上,眼神骤然一冷,拂袖一挥,金簪应声落地,
宝石碎裂,滚落尘埃。……马车驶离摘星楼,周围的喧嚣渐渐远去。车内,达美靠在软垫上,
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她打开那个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玉簪。玉质温润通透,
是极品的羊脂白玉,簪头被雕成木兰花苞的形状,简洁雅致,与她今日的衣饰的确相配。
他竟连这种细节都注意到?达美心中非但没有丝毫感动,反而警铃大作。李诱墨此人,
心思缜密,行事乖张,从不做无意义的事。这支玉簪,恐怕不仅仅是“谢礼”那么简单。
她仔细检查玉簪,甚至试图拧动簪身,却一无所获。
这就是一支做工精良、价值不菲的普通玉簪。可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有些书,
可是会吃人的”……还有那本《西域异物志》……达美蹙紧眉头,
只觉得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张开,而她自己,似乎早已成了网中的猎物。但她徐达美,
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李诱墨想玩这场相爱相杀的游戏,她奉陪到底!她收起玉簪,
眼神重新变得冷静而锐利。扬声吩咐车夫:“不去郡主府了,改道,去城南别院。
”有些准备,必须要提前做了。既然他要斗,那便斗个你死我活,看看最终,
是谁先撕下谁的假面,又是谁,先尝到败北的滋味!夜色更深,皇都的繁华之下,暗流涌动。
一场充斥着试探、算计、阴谋与暧昧的盛宴,才刚刚拉开序幕。他与她,皆是棋手,
亦是棋子,在这盘权欲与情爱交织的棋局中,步步为营,针锋相对,不死不休。
---皇城深处,前朝废弃的祭坛。寒风呼啸,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