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雾凇织梦林砚第一次见到苏棠时,镇口的雾凇正往下掉冰晶。
那些六角形的晶体落在苏棠黑色大衣上,像极了林砚昨天修复的那只银质怀表表盘上的碎纹。
怀表是镇西铁匠老张送来的,表盖内侧刻着个“雪”字,
指针永远停在凌晨三点——据老张说,这是他妻子走的那天,雪下得最大的时刻。
那天老张来送怀表时,眼眶通红,手里还攥着半块烤红薯,说是妻子生前最爱吃的,
非要塞给林砚。林砚当时用细如发丝的铜丝一点点接好表盘裂纹,
指尖沾着的铜屑在灯下闪着微光,像极了此刻苏棠肩头的冰晶,
也像极了老张眼角未干的泪光。“林师傅,能修这个吗?”苏棠递过来的锦盒是暗紫色的,
边角处绣着缠枝莲纹样,针脚细密得能看出绣者的用心,连每片花瓣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锦盒打开时,一股混杂着雪水与松针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
林砚的鼻腔瞬间泛起熟悉的酸涩——这味道和他祖母临终前,
枕下那只旧锦盒散发出的气息一模一样。当年祖母走后,林砚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那只锦盒,
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写着“雾凇落,织梦归”六个字,
他至今没弄懂是什么意思。盒里躺着半块绣帕,
青碧色的丝线绣出的雾凇图案在边缘突然断裂,断口处的丝线像凝固的眼泪,
泛着异样的银光,仿佛下一秒就会重新流动起来,继续编织未完成的图案。
林砚的指尖刚碰到绣帕,窗外的雾凇突然剧烈震颤,冰晶簌簌落下,
在玻璃上砸出细碎的声响,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敲击。他抬头时,
看见无数冰晶在空中悬浮、重组,
竟拼出了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那女人穿着蓝布棉袄,头发挽成利落的发髻,
手里似乎还握着一把银色的东西,被冰晶挡住看不太清。
这是他接手“砚记修复铺”三年来,遇到的最诡异的委托。过往他修复过的旧物,
最多只是在修复时浮现出模糊的画面,像老电影的片段,比如修复过的一本旧日记,
会让他看到日记主人年轻时在河边看书的场景;修复过的一只陶瓷碗,
会浮现出一家人围坐吃饭的温馨画面。但像这样直接在现实中显现异象的,还是第一次。
“这绣帕是我母亲的。”苏棠的声音带着雪粒撞击玻璃的质感,
冷冽中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在我十二岁那年消失在雾凇林里,
只留下这半块绣帕和一个没锁的木盒。木盒里除了几件旧衣服,就只有一张泛黄的地图,
上面用红笔圈着雾凇林深处的一棵大松树,旁边还写着‘冬至夜,冰晶现’。
昨天我整理旧物时,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热水,洒到绣帕上,本以为会把它弄坏,
没想到断口处的丝线突然开始发光,还烫得我指尖发麻,现在摸起来还有点灼痛感。
”苏棠说着,伸出右手,食指指尖果然有个淡红色的印记,形状像极了绣帕上的针孔,
大小也分毫不差。林砚的目光落在绣帕中央。那里有个极小的针孔,
针孔周围的丝线呈现出螺旋状的缠绕,每一圈都精准地卡在相邻丝线的缝隙里,
没有一丝偏差,这是失传三十年的“缠丝绣”技法。
他小时候在祖母的针线筐里见过这种绣法的残片,那时候他还小,不懂这是什么,
总拿着残片在阳光下摆弄,看丝线折射出的光芒。祖母见了,就会笑着告诉他,
这种绣法是她那辈一位姓苏的绣娘独创的,能将人的记忆织进丝线里,
绣成的图案会随着记忆的变化而改变,记忆越深刻,丝线的光泽就越明亮。
当时他只当是老人的戏言,觉得不过是普通的刺绣技法,直到此刻看到这半块绣帕,
才惊觉祖母说的都是真的,那些曾经觉得荒诞的话,原来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三天后来取。”林砚将锦盒推回去时,目光无意间扫过苏棠的手腕,
那里有一道淡青色的疤痕,从手腕内侧延伸到小臂,形状像极了绣帕上未完成的雾凇枝桠,
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银光,和绣帕断口处的光泽如出一辙。他突然想起祖母曾说过,
被织梦者的丝线缠过的人,身上会留下丝线的印记,只是他从未见过真正的印记是什么模样,
如今看来,苏棠手腕上的疤痕,就是最好的证明。当晚,林砚在铺子后院的灯下展开绣帕。
后院种着一棵老松树,是祖母年轻时亲手栽的,如今已经长得枝繁叶茂,
此刻枝桠上挂满了雾凇,在月光下泛着莹白的光,像披了一层银色的纱。
他从抽屉里取出祖母传下的银梭——银梭长约三寸,梭身上刻着细密的缠丝纹,
每一道纹路都像是用刀精心雕刻出来的,顶端镶嵌着一颗小小的蓝宝石,通透纯净,
没有一丝杂质。祖母生前说过,这颗宝石是雾凇林深处的冰晶石打磨而成,
能感知到记忆丝线的波动,当年她就是靠着这颗宝石,才能准确找到需要修复的记忆。
当他用银梭穿过第一根丝线时,绣帕突然发出刺目的青光,蓝光石也随之亮起,
将整个后院照得如同白昼,连松树上的雾凇都被染上了一层青色的光晕。
林砚眼前瞬间浮现出一片白茫茫的雾凇林,寒风呼啸着掠过耳畔,带着雪的凛冽,
刮得脸颊生疼。一个穿蓝布棉袄的女人正坐在雪地里刺绣,她的手指纤细修长,
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在丝线间灵活穿梭,每一针落下,周围的雾凇就更晶莹一分,
连空气中的雪粒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围绕着她轻轻旋转,像是在为她伴舞。
女人的侧脸很熟悉,和苏棠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与温柔,
眼神中带着对刺绣的专注与热爱。“阿砚,别碰那绣帕!”祖母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清晰得仿佛她就站在身后,呼吸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林砚猛地回神,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他低头一看,发现自己的指尖已经被银梭刺破,
血珠滴在绣帕上,竟被那些螺旋状的丝线瞬间吸收,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仿佛从未有过血珠落下。绣帕上的雾凇图案似乎更清晰了些,
针孔周围的丝线也开始微微颤动,像是在回应他的血液,又像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指尖,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一个淡红色的印记,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这是第三次了,自从接手修复铺,每次接触到带有强烈记忆的旧物,他都会受伤,
但伤口总能快速愈合,像被某种力量保护着。祖母临终前曾告诉他,他们林家的人,
天生就与记忆有着特殊的联系,能感知到旧物中蕴含的情感与画面,这种能力是代代相传的,
只是每一代的强弱不同。但这种能力需要谨慎使用,否则会被记忆反噬,轻者受伤,
重者会陷入记忆中无法自拔,永远活在幻象里。当时他还不太明白,现在经历了这些事,
才真正理解了祖母的警告。第二天清晨,林砚被铺子门上的撞击声惊醒。
他昨晚在灯下研究绣帕到后半夜,脑袋还有些昏沉,眼睛都睁不太开。打开门,
一股寒风夹杂着雪粒涌了进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瞬间清醒了不少。
苏棠浑身是雪地站在门口,头发上、睫毛上都结了冰碴,黑色大衣上沾满了雪,
看起来像是在雪地里走了很久,连靴子都被雪浸湿了。她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照片边缘已经卷起,有些地方还沾着褐色的水渍,像是被雨水浸泡过。
“这是我找到的母亲年轻时的照片。”苏棠的嘴唇冻得发紫,说话时带着牙齿的轻颤,
声音也有些沙哑,“昨天我回家后,翻遍了所有旧箱子,
从床底最里面的一个木箱里找到了这个,箱子上都积满了灰尘,
要不是我记得母亲说过有重要东西放在床底,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你看她的银梭,
和你铺子里挂着的那把一样。”照片上的女人穿着淡紫色旗袍,
领口处绣着和锦盒上一样的缠枝莲纹样,做工精致,一看就是精心绣制的。
女人胸前别着一把银梭,梭身上的缠丝纹和蓝宝石,与林砚手中的银梭一模一样,
连宝石的光泽都分毫不差。女人的笑容温柔,眼神明亮,像春日里的阳光,
背景是一片雾凇林,远处隐约能看到一棵粗壮的松树,和地图上标记的那棵很像。
林砚抬头看向墙上的相框。那是祖母年轻时的照片,她穿着浅蓝色的旗袍,手里握着的银梭,
确实与照片里女人的银梭纹路相同,连蓝宝石的位置都分毫不差,像是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脖颈,他突然想起祖母临终前说的话:“雾凇林里藏着织梦者,
他们用丝线缝合被遗忘的记忆,守护着镇上的安宁。但一旦织错一针,就会被记忆丝线反噬,
永远困在冰里,成为雾凇的一部分,再也无法离开。”当时他不明白祖母的意思,
觉得只是老人编造的故事,现在看着照片,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海中浮现:祖母和苏棠的母亲,或许认识,甚至可能是同行,
都是雾凇林里的织梦者。“你母亲叫什么名字?”林砚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转身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旧相册,相册的封面是深棕色的皮革,已经有些磨损,
边缘也泛着毛边,能看出有些年头了。翻开第一页,里面贴着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上有两个年轻女人,一个是他的祖母,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
笑容灿烂;另一个穿着蓝布棉袄,手里握着银梭,眼神温柔,
笑容和苏棠母亲照片上的笑容如出一辙——这个女人,正是他昨晚在幻境中看到的那个。
苏棠凑过来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收缩,激动地抓住林砚的手臂,
力气大得让林砚都觉得有些疼。“这是我母亲!她叫苏婉清!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她的声音带着急切和激动,眼中满是疑问,像是想立刻得到答案。
林砚没有挣脱,而是指着照片上的祖母说:“这是我祖母,林秀兰。从照片来看,
她们年轻时,或许是很好的朋友,甚至可能是一起学习织梦技法的伙伴。
”苏棠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处凝结成小冰晶,掉落在地上摔碎了。
“我找了她十二年,从十二岁到二十四岁,每年都会去雾凇林里找她,不管冬天有多冷,
雪下得有多大,我都没放弃过。我一直以为她不在了,或者是故意丢下我离开了,现在看来,
她可能还活着,对不对?”她的声音带着期盼,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眼神紧紧地盯着林砚,生怕从他口中听到不好的答案。林砚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将相册递给她:“这里面还有一些祖母年轻时的照片,或许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相册里的照片大多是祖母和苏婉清在雾凇林里的合影,有的在刺绣,两人坐在雪地上,
中间放着一个针线筐,里面装满了各种颜色的丝线;有的在散步,手牵着手,
笑容灿烂;还有一张是她们一起栽下那棵老松树的场景,两人手里拿着铁锹,脸上沾着泥土,
却笑得很开心。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秀兰,愿我们的友谊,如这松树般长青,
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一起面对。婉清,1989年冬。”字迹娟秀,
能看出是苏婉清的笔迹。看着这些照片,林砚的思绪回到了童年。他记得小时候,每到冬天,
祖母都会带着他去雾凇林,每次都会走到一棵大松树前停下,指着松树说:“阿砚,
等你长大了,要好好保护这片林子,还有里面的人,不要让他们受到伤害。”当时他还小,
不明白祖母为什么这么说,只觉得雾凇林很漂亮,松树也很粗壮。现在终于懂了,
祖母说的“里面的人”,或许就是苏婉清,她知道苏婉清被困在林子里,
希望林砚长大后能救她出来。当天下午,林砚带着绣帕和相册,
与苏棠一起来到镇东的雾凇林。这里的雾凇比镇上的更密集,每棵树上都挂满了晶莹的冰晶,
阳光穿过冰晶时,在雪地上投下无数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星,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林子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枝的声音和冰晶掉落的声响,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鸟鸣声,
清脆悦耳。他们按照照片上的线索,朝着深处走去,
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安静的林子里格外清晰。走了大约一个小时,
他们终于看到了那棵粗壮的松树——树干要两个成年人才能合抱,枝桠上挂满了雾凇,
像一件洁白的披风,在阳光下泛着莹白的光,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林砚按照祖母留下的《织补秘录》记载,将银梭插入绣帕的针孔,
口中念出古老的咒文:“以银为引,以血为媒,唤醒沉睡的记忆,指引迷失的灵魂,
织梦者归位,雾凇林安宁。”咒文声在林子里回荡,带着一种神秘而庄严的气息,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起来。随着咒文声,周围的雾凇开始发出嗡鸣,冰晶相互碰撞,
发出清脆的声响,像一首动听的乐曲。林砚看见绣帕上的雾凇图案逐渐延伸,
断口处的丝线像有了生命般,朝着松树的方向蠕动,在雪地上留下一道银色的痕迹,
像一条银色的小蛇在雪地里爬行。突然,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风力大得让林砚都站不稳,
绣帕从他手中飞了出去,像一片羽毛般飘落在松树的树干上。那棵树的树干突然裂开,
露出了一个冰制的树洞,树洞周围的冰晶泛着淡青色的光,像一层保护膜,
将树洞包裹在里面。树洞里,林砚看见一个穿着蓝布棉袄的女人蜷缩在里面,
她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皮肤也失去了光泽,显得很苍老,
但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轮廓,和照片上的苏婉清有几分相似。
女人的手指还保持着刺绣的姿势,手里握着一把银梭,周围散落着无数银色的丝线,
与绣帕上的丝线一模一样,泛着淡淡的银光。“母亲!”苏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喜悦,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她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此刻正朝着树洞奔去,眼中满是重逢的渴望,脚步急切而慌乱。但当她的手即将碰到女人时,
树洞突然结冰,将女人重新封在里面,速度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冰晶上还浮现出一行字,
是用银色丝线组成的:“织错一针,永世为囚。”字体娟秀,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意。
“别碰!”林砚拉住苏棠,用力将她拽了回来,生怕她也被冰晶困住,
“她被织梦者的丝线困住了,这些冰晶就是丝线形成的,有很强的魔力。如果强行接触,
你也会被记忆丝线缠上,永远留在这里,和她一样成为雾凇的一部分。”他的声音很严肃,
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苏棠虽然满心不甘,眼中满是痛苦和绝望,但也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树洞重新闭合,眼泪无声地落下,滴在雪地上,瞬间就被冻住了。
苏棠的眼泪落在雪地上,瞬间冻成了冰晶,冰晶折射着阳光,泛着七彩的光,
却美得让人心疼。“那怎么办?我找了她十二年,好不容易找到她,
难道只能看着她被困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吗?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绝望,像被霜打了的花朵,失去了往日的活力,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
林砚低头看向手中的银梭,梭身上的蓝宝石正在闪烁,发出微弱的蓝光,似乎在提示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