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空调嘶嘶地吐着冷气,却吹不散空气中那抹无形的压抑。陈曦坐在隔间里,指尖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发出规律而疏离的嗒嗒声。
她剪着一头比许多男生还短的寸发,耳廓完全暴露在外,线条利落得近乎冷硬。宽大的黑色工装衬衫掩去了身体的曲线,若不是那张清秀却未施粉黛的脸,从背后看,几乎难辨性别。
“小陈,这份文件麻烦送去财务部。”隔壁桌的王姐探过头,递来一个文件夹,眼神在她身上快速扫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习惯性的惋惜。
陈曦没抬头,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低低的“嗯”,接过文件,起身朝外走去。
她的步伐很大,带着点刻意的铿锵,穿过开放办公区。几道目光若有若无地黏在她身上,等她走过,窃窃私语便像水沸腾前的细泡,窸窣响起。
“看到了吗?真是越来越像了…”“可惜了,以前多漂亮一姑娘啊…”“听说没?受了那个**以后,就只跟女的玩了,估计是…”“真的假的?怪不得她爸妈后来都不管了…”“啧啧,五年了吧?还这样…”
声音很低,但总有碎片般的词句钻进耳朵。陈曦下颌线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恢复成一潭死水,仿佛那些议论的对象与她毫不相干。她目不斜视,仿佛周身罩着一层无形的玻璃罩,隔绝了所有窥探和噪音。
走到财务部门口,她需要绕过一组闲置的工位。阳光恰好从那边窗户斜射进来,在一片灰尘飞扬的光柱中,恍惚间,那空位上似乎坐着一个模糊的影子。
一个长发松松束在脑后的女孩侧影,穿着一条淡雅的碎花连衣裙,正低头抿嘴笑着,眼角弯成柔软的弧度,对着手机屏幕发信息。屏幕的光映亮了她满是甜蜜的脸。
——「下班老地方等你呀!」——记忆里,自己轻快的声音几乎要脱口而出。
陈曦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幻影只存在了千分之一秒,便被现实刺目的阳光蒸发殆尽。眼前依旧是积灰的显示器和一个空荡荡的转椅。
她猛地收紧手指,文件夹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那尖锐的痛感将她从险些失神的边缘拽回。
她加快脚步,近乎仓促地逃离了那片被阳光诅咒的区域。
送完文件回来,她选择绕了远路,避开了那扇窗户。茶水间里,两个女同事正接着咖啡说笑,看见她进来,笑声尴尬地卡顿了一下,随即又更热烈地响起,带着一种过分的刻意。
“曦姐,周末一起去新开的那家密室呗?据说特别**!”一个短发挑染了几缕蓝色的年轻女孩热情地招呼她,她是公司里少数几个能自然地和陈曦说笑的人之一,“全是女生局,放心!”
陈曦接过一杯温水,嘴角勉强牵动了一下,算是个回应。“再看。”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是那种长期不怎么用于聊天的嗓子。
“别再看啦,你都‘再看’多少回了?”女孩嗔怪道,又压低声音,“哎,听说…李哲离婚了?今天刚传开的,还带着个孩子回来这边了。真是没想到啊…”
“李哲”两个字像一枚细针,精准地刺破那层坚硬的玻璃罩,扎进最柔软的內里。
陈曦端着水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水面晃了晃,荡开细微的涟漪。
但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那个八卦。只是沉默地站了两秒,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走回自己的工位,留下那个女同事有些错愕地站在原地。
坐回电脑前,屏幕上的字符开始模糊、跳动。五年。整整五年。
她以为自己早已锻造得坚不可摧,足以将那个名字、那段过往永久封存于冰层之下。可原来,只需要旁人无意间的一句提起,所有的堤防便瞬间显得如此摇摇欲坠。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盯住屏幕,右手却下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轻轻拂过自己刺硬的短发发茬。
触感陌生而坚定。
然后,她的指尖无声地滑落,最终停在了电脑桌面上那个毫不起眼、从未移开过的旧木相框边缘。相框是扣着放的,背面朝上,积着一层薄薄的、无人擦拭的灰。
她的手指就那样长久地、一动不动地停留在那冰凉的木质边框上,仿佛在无声地丈量着,这五年来,究竟是怎样一段无法跨越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