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的目光再次落回铜镜。
镜中的少女,眼神冰冷如渊,再无半分前世的懵懂与温软。
再过一个月,就是她“风光”嫁入萧家,踏入那万劫不复地狱的日子。
她必须在这短短一个月内,扭转乾坤!
首当其冲,便是与萧家退婚!她绝不再踏入那虎狼之地一步!
然后,她要一步一步,将柳氏、温芸、萧清,还有她那个薄情寡义的父亲……将他们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屈辱、绝望,千百倍地讨还回来!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仅凭她一个被困深闺、几乎孤立无援的孤女,完成退婚以及后续的清算复仇,难如登天。
温家内宅是柳氏的天下,父亲温鸿儒早已被那女人迷了心窍。
退婚,绝非她一句话就能做到,那是撕破温萧两家的脸面,动的是柳氏和温芸的命根子!
她们必会疯狂反扑。
她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盟友,一个足以震慑温家、压垮萧家的靠山!
一个名字,如同暗夜中骤然劈下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充满恨意与算计的心海——
谢景珩!
权倾朝野的当朝宰相,天子近臣,手握官员考铨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行事狠辣果决,手段雷霆,是连皇子亲王都要避让三分的“谢阎王”。
前世,她只模糊听闻过这位权臣冷酷的名声。
就是他了!
“**,参汤来了,您快趁热喝点……”莺歌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只青瓷小碗进来,碗里褐色的汤汁冒着微弱的白气。
温宁缓缓转过身,脸上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已收敛,只余下一片近乎死水的平静,唯有眼底深处,一点幽冷的寒芒如同冰封的火焰,无声燃烧。
“放下吧。”她的声音恢复了少女的清润,却再无往日的娇憨,只剩一片沉寂的冷,“莺歌,替我更衣。”
“更衣?**,这天都黑了,您身子才刚好些,要去哪儿?”莺歌惊疑不定。
温宁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外面天色已完全暗沉下来,檐角挂着几盏灯笼,在夜风中摇曳,投下昏黄晃动的光影。
庭院里寂静无声。
“去……库房。”温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莺歌瞪大了眼睛:“库房?**,钥匙都在夫人……”她猛地住了口,脸上闪过一丝纠结。
库房重地,钥匙自然在当家主母柳氏手中。
“不必钥匙。”温宁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黑暗,“我知道一条路。”
母亲临终前,除了那份嫁妆单子,还曾用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告诉过她一个秘密——温府库房紧邻着早已废弃的、母亲当年居住的“枕霞院”后罩房。
两处院墙之间,有一处极其隐蔽的狭窄夹道,年久失修,墙根处因雨水冲刷,有几块砖石早已松动。
前世她胆小懦弱,从未想过动用。
如今,这却成了她唯一的生路。
她需要亲眼确认那份嫁妆单子上的东西,还有多少留在温家的库房里!
那是她复仇路上最重要的筹码之一!
莺歌看着自家**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也格外陌生的侧脸,那眼神里的冰冷和决绝让她心头发颤,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她选择了服从。
她赶紧找出温宁平日里最不起眼的一件素色旧衣。
主仆二人悄无声息地出了揽月阁。
温府内宅的夜晚,巡逻的婆子也懈怠,只守着几处要紧地方。
温宁凭着记忆,带着莺歌避开灯笼的光照范围,沿着墙根花木的阴影,如同两道无声的魅影,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了靠近府邸最偏僻西侧的枕霞院。
这里早已荒废多年,院门紧锁,檐角蛛网密布,荒草丛生,在夜色下更显阴森破败。
温宁没有停留,沿着布满青苔的院墙根快速移动,手指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摸索着。
就是这里!
她的指尖触到几块明显凸凹不平的砖石。用力一推,一块青砖竟真的向内陷了进去,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侧身挤过的窄缝!
一股混合着灰尘和腐朽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
“小、**……”莺歌看着那黑黢黢的洞口,声音都变了调。
“跟着我,别出声。”温宁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她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侧身挤了进去。莺歌咬咬牙,也颤抖着跟了进去。
夹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行,脚下是湿滑的苔藓和碎砖。
温宁屏住呼吸,扶着冰冷的墙壁,一步步向前挪动。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丝微弱的光线,隐隐还传来人声!
温宁立刻停下,示意莺歌噤声。
她小心翼翼地凑近墙壁上一道细微的裂缝——这是库房后墙一处年久失修的缝隙。
昏黄的灯光从缝隙透入。
温宁的心猛地一沉。这么晚了,库房为何还有人?
她眯起眼,透过那道狭窄的缝隙向内望去。
只见库房深处,两个模糊的人影正凑在一处低语。
其中一个身影纤细窈窕,穿着水红色的衣裙,侧脸在灯光下显得娇美柔弱——正是她的好妹妹温芸!
另一个则是个穿着管事服色的婆子,背对着温宁,正将一个沉甸甸的锦盒递到温芸手中。
“……二**放心,老奴办事最是稳妥。这是您要的那对‘凤穿牡丹’的赤金镶红宝掩鬓,还有那套十二件的羊脂玉头面,都在这儿了。夫人说了,这些都是顶好的东西,给您添妆用,才衬得上您未来的身份。”那婆子的声音带着谄媚。
温芸接过锦盒,打开一条缝看了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声音柔柔的:“有劳赵妈妈了。母亲待我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姐姐那边……可都安排妥当了?母亲预备的那些‘东西’,可都备好了?”
赵妈妈嘿嘿一笑,压着嗓子:“二**放心,夫人早有安排。给大**预备的嫁妆单子,表面光鲜着呢!那些笨重的、不值钱的木头家具、陈年布料都给她充门面。真正值钱的金银细软、田契铺契,自然……嘿嘿,都给您留着呢。
至于您说的‘东西’……”赵妈妈的声音更低了,几乎细不可闻,“……都混在那些压箱底的绸缎里了,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等到了萧家洞房花烛夜,那药性一发作……再加上咱们安排的人……保管叫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到时候,二少爷正好‘撞破’,铁证如山!她温宁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那萧家少奶奶的位置,还不是您囊中之物?”
轰——!
温宁只觉得一股冰冷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冻结成冰!
原来如此!
原来她们的计划,从现在就开始了!那份所谓的嫁妆单子,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
里面不仅被抽走了真正的财富,还被塞入了足以让她身败名裂的肮脏东西!
前世那场精心策划的“捉奸”,那杯合卺酒里的药……
她以为是萧清和温芸临时起意,却原来,根子早就深深埋在了温家,埋在了柳氏和温芸这对毒妇的算计里!
滔天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心脏,勒得她几乎窒息!
指甲深深抠进墙壁的砖缝里,磨破了皮肉也浑然不觉。
缝隙里,温芸那张柔美无辜的脸上,正绽放着如同淬毒罂粟般的得意笑容。
温宁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她强迫自己冷静。现在冲出去,除了打草惊蛇,没有任何用处。
她需要证据!足以一击毙命的证据!
她强忍着剜心蚀骨的恨意,借着那微弱的光线,目光如鹰隼般在库房内迅速扫视。
她看到靠墙的一排高大木架上,分门别类地堆放着一些箱笼。
其中一个半开的樟木箱里,露出了熟悉的、母亲当年陪嫁的、印着沈家徽记的锦缎一角!
柳氏!温芸!你们侵吞我母亲嫁妆,还要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置我于死地!
好!很好!
温宁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森然的杀意。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库房内的动静时,头顶上方,库房屋顶的瓦片,似乎极其轻微地响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库房内,温芸抱着锦盒,又和赵妈妈低语了几句,便由赵妈妈提着灯,引着她从另一侧的角门悄悄离开了。
库房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温宁靠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胸腔,冰冷的恨意与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
“走。”她哑着嗓子对吓得瑟瑟发抖的莺歌低喝一声。
两人沿着狭窄湿滑的夹道,更加小心地退出,重新封好那处砖缝。
夜风吹在汗湿的背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小、**……刚才……刚才二**她们……”莺歌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显然也听到了那些骇人听闻的阴谋。
“闭嘴。”温宁的声音冷得像冰,“今晚看到的,听到的,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许说出去。
否则……”她没说完,但那冰冷的眼神让莺歌瞬间噤若寒蝉,拼命点头。
主仆二人再次如同鬼魅般潜行在夜色中,向着揽月阁的方向疾走。
温宁的脑子在飞速运转。她必须尽快拿回母亲留给她的嫁妆。
刚绕过一片假山石,眼看揽月阁的院墙就在前方。
突然!
前方回廊的拐角处,猛地亮起两盏灯笼!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一个粗嘎严厉的婆子声音响起,带着巡夜时特有的警觉和凶悍。
是柳氏的心腹,内院管事婆子,张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