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窒息、仿佛要将人骨髓都冻结的黑暗。
随即是刺骨的冰凉，和手腕脚踝处被金属镣铐磨破皮肉的钝痛。
沈砚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喘息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的闷哼。
没有预料中的枪声，没有林昭最后那双含泪决绝的眼，也没有身体被子弹撕裂的剧痛。
只有一股混合着霉味、消毒水和绝望气息的、他熟悉到刻入灵魂的味道——监狱的味道。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在昏暗中艰难聚焦。狭小的空间，冰冷的铁架床，磨得发亮的灰色墙壁，以及高处那扇装着铁栏、透进微弱月光的小窗。
这里是……市第一看守所的7号禁闭室。
三年前，他被定罪后，等待转移至重型监狱前，被临时关押的地方。
怎么会？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死在那个废弃的化工厂，死在“审判者”精心设计的最终局里，死在距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连带着林昭为他挡下的那颗子弹……一切归于虚无。
一股巨大的、不真实的荒谬感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镣铐碰撞发出哗啦的脆响，在死寂的禁闭室里格外刺耳。手腕上深刻的红痕，以及那清晰的、属于年轻人的皮肤纹理和尚未完全磨损的老茧，都在昭示着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他，沈砚，回来了。
重生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将他打入无间地狱的“东区环卫站连环碎尸案”发生之前！
记忆如开闸的洪水，混杂着前世的痛苦与不甘，汹涌袭来。三天后，东区环卫站的工人在清理垃圾压缩箱时，会发现被肢解成十七块、内脏被掏空的女性尸体。血腥残忍的手法震惊全市，也将彻底引爆他被诬陷、林昭被牵连的悲剧开端。
而现在……
“哐当——”
禁闭室的铁门被粗暴地推开，一道手电筒的光柱直射进来，晃得沈砚眯起了眼睛。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沈砚，出来！提审！”
提审？
沈砚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是了，就是这个时间点！因为一直不承认“包庇罪犯”的罪名，他在判决前经历了无数轮高强度审讯。而这一次，负责审讯他的，正是那个道貌岸然、后来被他证实与“审判者”关系密切的副局长，王明辉！
机会！
一个绝地反击，扭转一切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腾的仇恨与激动。冷静，必须冷静。现在的他，在所有人眼中，还是一个身负罪名、即将万劫不复的阶下囚。任何过激的言行，都可能让他再次坠入深渊。
他缓缓站起身，镣铐声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他低着头，让碎发遮住眼底深处重新燃起的、如淬火寒冰般的锐利光芒。
他被两名狱警押解着，穿过漫长而阴冷的走廊。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过往的尸骸与未来的刀锋之上。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刺眼的白炽灯光让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
桌子后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记录员，另一个，正是穿着笔挺警服，面容严肃，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阴鸷的王明辉。
“坐下。”王明辉的声音平淡，带着居高临下的威严。
沈砚沉默地坐下，双手放在冰冷的桌面上，镣铐与金属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沈砚，考虑清楚了吗？”王明辉翻开卷宗，语气带着公式化的冷漠，“对于你包庇连环杀人犯张伟，并收受其贿赂的指控，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主动交代，或许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又是这一套。
前世，他就是在这里，被这种毫无根据的指控和所谓的“证据”逼入了绝境。
沈砚抬起头，第一次正面迎上王明辉的目光。那目光不再是前世此时的愤怒与绝望，而是一种近乎可怕的平静，平静之下，是洞悉一切的冰冷。
“王副局长，”他的声音因为久未进水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们现在讨论我的案子，毫无意义。”
王明辉眉头一皱，显然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你什么意思？”
“我说，”沈砚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像重锤般敲在寂静的审讯室里，“一起更恶劣、更紧急的案子即将发生。现在，立刻，马上派人去监控东区环卫总站，特别是三号垃圾压缩箱附近区域！”
记录员笔尖一顿，愕然抬头。
王明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呵斥道：“沈砚！你是在胡言乱语什么？！想用这种方式扰乱视线，逃避审讯吗？”
“我没有胡言乱语。”沈砚的身体微微前倾，镣铐因他的动作绷紧，那双眼睛在灯光下亮得骇人，“七十二小时内，不，可能更短！东区环卫站会发现一具被肢解的女性尸体。死者年龄在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长发，身高约165cm，左手腕有一道旧疤痕。凶手手法极其专业，熟悉人体结构，初步判断，使用的是大型液压剪切工具，分尸地点很可能就在环卫站内部或附近！”
他语速不快，但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得令人毛骨悚然。这些细节，是前世案发后数日，动员大量警力才艰难排查出来的初步结论！而现在，从一个与世隔绝、身陷囹圄的“罪人”口中说出，带来的冲击力无以复加。
记录员已经彻底呆住，张着嘴，忘了记录。
王明辉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放在桌下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他强自镇定，厉声道：“荒谬！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还是说，这又是你为了脱罪编造的谎言？”
“消息来源？”沈砚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充满了嘲讽，“如果我说，是‘审判者’告诉我的，你信吗？”
“审判者”三个字出口的瞬间，王明辉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虽然只有一刹那的失态，但足以被沈砚精准捕捉。
果然！这个时候，王明辉就已经知道“审判者”的存在了！甚至，他们可能早有勾结！
“胡说八道！”王明辉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色厉内荏地指着沈砚，“我看你是关禁闭关疯了！满嘴疯话！”
“是不是疯话，王副局长心里清楚。”沈砚靠回椅背，重新垂下眼帘，恢复了那副沉默囚犯的样子，仿佛刚才石破天惊的话语不是出自他口，“派人去查证，只需要几个小时。但如果因为你们的无视和拖延，导致又一条无辜生命的消逝，或者让真凶逍遥法外……这个责任，你，王明辉，担得起吗？”
最后那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王明辉的心上。
审讯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记录员粗重的呼吸声，和王明辉因愤怒（或者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手指。
手电筒的光柱重新打在沈砚身上，将他押解回禁闭室。
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重新将他投入绝对的黑暗。
但这一次，黑暗不再令人绝望。
沈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抬起被铐住的双手。黑暗中，他的指尖仿佛能触摸到未来七十二小时里，即将掀起的血雨腥风。
他回来了。
带着前世所有的记忆与痛苦，带着对敌人了如指掌的先知。
东区的碎尸案，只是开始。
林昭，等着我。
“审判者”，还有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蛆虫们……
这一次，我将逆光而行，亲手将你们，一个不留地，全部拖回地狱！
他的眼神，在浓墨般的黑暗中，亮得如同嗜血的孤狼。
（第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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