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展日当天,江氏艺术中心人潮涌动。距离新品发布会正式开始还有几个小时,然而,已经有大批媒体记者和受邀嘉宾提前赶到,希望能抓住第一手的报道素材。
我早早便来到现场,亲自指挥工人调整最后的布展细节。整个展厅经过我的改造,已经面目全非,失去了江氏原本那套俗套而浮华的商业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张力与思辨的艺术空间。
周墨始终站在我身边,他身穿一件休闲款的米色羊绒衫,少了会议室里的正式感,却增添了几分艺术家的随性与儒雅。他偶尔会提出一些精妙的建议,但更多时候,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目光中带着一种探究与欣赏。
“灯光再偏斜十五度,对,就是这样。”我指着主展区那面由数百块大小不一的镜面构成的墙,它们并非规则地排列,而是以一种“破碎”的形态,被重新“组装”在了一起。直射的光线打在上面,反射出无数扭曲而又充满力量的碎片剪影。“我要的是那种近乎残酷的直射光,能够最大程度展现材料的肌理和裂痕。”
工人们按照我的要求进行细微的调整。原本平庸、甚至有些单调的展区,在我的指挥下,逐渐呈现出一种破碎而又强大的反叛美感。它不是简单的美好,而是蕴含着巨大能量的撕裂与重塑。
“不可思议。”周墨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赞叹,“你把一个商业发布会,变成了行为艺术的现场。甚至,是一场充满挑衅意味的个人艺术宣言。”
这正是我的目的。江亦城一直认为艺术只是商业的附庸,是用来点缀财富的工具,甚至对我曾经的艺术梦想不屑一顾。我要让他明白,真正的艺术有着撼动人心、甚至打败秩序的力量。它不是可有可无的装饰,而是骨骼,是灵魂。
上午十点,发布会正式开始前一个小时,江亦城和白莲在众星捧月般地簇拥下到场。他们步入展区的一刹那,两人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这是怎么回事?”江亦城脸色铁青,眼底燃起怒火,他猛地转身看向身边的首席策划官,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谁允许你擅自改动整个设计方案的?这跟我们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不满意?”我平静地走上前,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觉得太前卫了,超出了你的理解范围?还是说,江总欣赏不来这种‘高级’的艺术风格?”
白莲紧跟在江亦城身边,指着主展区那面破碎镜面墙,语气尖刻:“这像什么样子!我们要的是高端大气,是奢华典雅,不是这种……这种破烂感!顾南溪,你是故意来砸场子的吗?”
“破碎意味着新生,颓败象征着涅槃。”周墨不疾不徐地走过来,他的身影正好挡在我身前,将白莲不怀好意的目光隔绝在外,语气平静却自带威严,“这是南溪设计的核心理念。而且,根据我们刚才的预展反馈,媒体和受邀嘉宾都对这种打败性的设计理念表示了高度赞赏,认为它完美诠释了江氏新品‘破茧’的主题。”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几位在艺术界颇具影响力的评论家,以及几位著名时尚周刊的主编,正被江氏的公关人员簇拥着走向我。
“顾女士,这个设计太震撼了!”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评论家激动地握住我的手,眼中闪烁着惊艳的光芒,“完全打败了商业展览的陈腐套路,把品牌理念提升到了哲学层面!”
“特别是那个镜面破碎区,走在其中,仿佛经历一场心灵的洗礼!”另一位时尚主编眼中放光,迅速拿出手机拍摄,“它让观众去思考,去感受,而不是被动接受。”
“请问您接下来有什么个人展览计划吗?以及‘凤凰计划’的具体内容?我们杂志非常想为您做一期深度专题报道!”他们纷纷向我递出名片,语气恳切,眼中充满了期待。
江亦城被完全晾在一边,脸色已经不仅仅是铁青,简直是乌云密布,难看到了极点。他从未在自己的主场,被别人抢尽了所有的风头,甚至被自己曾经的妻子压制得说不出一句话。
发布会正式开始前,周墨作为特邀艺术顾问,走上台致辞。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嘴角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各位,在江氏新品发布之前,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本次展区的总设计师——顾南溪女士。”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推崇,“同时,我也要宣布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顾南溪女士已正式加入‘凤凰计划’,成为我们全球顶尖艺术家孵化项目首批重点打造的艺术家之一。她的作品《重生》,也将作为凤凰计划的年度典范作品,在全球巡展。”
全场掌声雷动,闪光灯像潮水一般,疯狂地聚焦在我身上。与三天前那些充满嘲讽和鄙夷的镜头截然不同,此刻的闪光灯,代表着认可、赞美与期待。
我接过周墨递来的话筒,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观众,最终定格在江亦城那张僵硬到近乎扭曲的脸上。
“感谢周先生的信任与赏识。”我声音沉静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与自信,“在座的各位,或许还有很多人,在心底里认为,家庭主妇无才无识,不懂艺术,不懂商业,只懂得相夫教子。”我故意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包括那些昨天还鄙夷我的人。“但今天我想告诉大家,创造力从不因身份、性别、年龄而受限,才华也从不会因婚姻状况而消失。它只是被蛰伏,被压抑,但终有一天,会以更磅礴的力量,浴火重生。”
我点击遥控,身后巨大的曲面LED屏幕瞬间亮起,清晰地呈现出我的作品《重生》——那只从灰烬中振翅欲飞的凤凰。
“这幅画创作于我人生最黑暗的时期。”我指着画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充满了力量,“在家人离世,事业低谷时,它传递的不是绝望,而是浴火重生的不屈力量。就像今天这个展区,我们要展现的不是完美的假象,不是虚伪的繁荣,而是真实的力量——包括破碎,包括伤痕,包括一切不完美中的生命力。因为它告诉我们,真正的强大,是从废墟中站起来,重新塑造自己。”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许多女性宾客眼中甚至闪烁着泪光,她们仿佛从我的话语中,看到了自己曾经被压抑的梦想,被束缚的自我。
我看见江亦城站在角落,他的目光不再是轻蔑、愤怒,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震惊、悔恨、失落,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启齿的嫉妒。他第一次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注视着我——不再看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妻子,而是在看一个平等的,甚至需要他仰视的对手。
发布会结束后,宾客们开始涌向我,名片如同雪片般飞来。公关人员努力维持着秩序,而我则忙着应付各种采访和合作意向。
好不容易脱身,江亦城却像幽灵一样,再次拦住了我的去路。
“南溪,我们谈谈。”他的声音沙哑,疲惫,眼中布满了血丝。
“谈什么?赡养费?还是别墅归属权?”我平静地看着他,语气波澜不惊。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调整自己的情绪和姿态。然而那份曾经与生俱来的傲慢,此刻只剩下卑微与无力:“我承认,我低估了你。我错了。”他竟然,破天荒地,对我说了“我错了”。“回来吧,南溪,江氏需要你这样的创意总监。它离不开你的才华。”
我几乎要笑出声,这演技未免也太拙劣了。我已经不是那个会轻易被他三言两语打动的顾南溪了。“江总,您是不是忘了,三天前在慈善晚宴上,您口口声声说我‘无趣’、‘不思进取’,是您事业发展的‘绊脚石’?”
“那是气话!”他急切地试图抓住我的手,被我敏捷地躲开了。他的手在空中僵硬地停顿,随即又垂下,一副受伤的模样。“你看,没有你,江氏确实缺少灵魂。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保证会和白莲彻底断绝关系,给你一个名分,给你……你想要的一切。”
“太迟了。”我冷冷地看他,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现在的我,你——高攀不起。”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留下江亦城一个人,狼狈地站在原地,在无数注视中,成为一个被彻底抛弃的失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