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门关上的声音，像是一道闸，将外界的喧嚣与探究暂时隔绝。
林川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急促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他看着床边那个依旧蜷缩着的身影，月光透过窗户，在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吾名，非‘阿忘’。”
那句话还在耳边回响，带着一种古老而疏离的韵味。
不是阿忘。
那他究竟是谁？
林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湮灭场景和此刻的身份谜团中冷静下来。他走到阿忘——或者说，暂时还得称之为阿忘——的对面，拉过椅子坐下，目光复杂地审视着对方。
“你……到底是谁？”他最终还是问出了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青年抬起眼，那双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像是蕴藏着亘古的星河。他微微蹙眉，似乎在努力回忆，又像是在组织语言。
“名讳……已尘封久矣。”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此世，似有隔阂。诸多事，记不真切。”
记不真切？林川心中一动。是召唤不完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那刚才……外面那个东西，你是怎么……”林川比划了一下，无法准确描述那轻描淡写的一指。
“秽物侵扰，清之即可。”阿忘的回答依旧简单，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甚至又低头轻轻咳了两声，眉宇间那抹病弱的疲惫感挥之不去，“只是……此身状态不佳，耗费了些许力气。”
状态不佳？耗费些许力气？
林川看着对方那仿佛下一秒就要咳出血来的样子，再想想那让学校能量监测仪爆表、让导师们如临大敌的“秽物”被瞬间“清之”的场景，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叫状态不佳？那状态好的时候是不是能直接把星球给“清”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个英灵沟通，而是在面对一个行走的、人形自走规则bug。
“你刚才说，‘辅助’？”林川换了个角度，试图理解对方的力量体系，“你说的辅助，是指……治疗？增益？还是……”
“皆有一些。”阿忘微微颔首，似乎很满意林川能提到这个，“祛除负面，加持正向，维系均衡……本是辅佐之道。然，”他顿了顿，看向林川，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汝之界，似乎……更重攻伐？方才那秽物，戾气冲天，却无甚灵智，只知毁灭，实乃下乘。”
林川哑然。
这个世界，自从百年前“灵迹”显现，历史长河中的英灵可以被召唤契约以来，人类与不断从次元裂缝中涌出的各种魔物、邪神眷属乃至不可名状之物的战争就从未停止。力量体系自然偏向于直接的破坏与对抗。强大的攻击型英灵，能正面摧毁敌人的战魂，才是备受推崇的主流。
辅助？不是没有，但通常指的是提供治疗盾牌、速度加持等后勤保障的角色，地位远不如主战英灵。像阿忘这种……直接把威胁从存在层面抹掉的“辅助”，闻所未闻。
“我们这里……情况比较特殊。”林川含糊地解释了一句，没有深入。他感觉要跟一个失忆的、可能来自不同力量体系的古老存在解释清楚现代高武社会的现状，是个极其艰巨的任务。
他转而拿起桌上那枚温润的玉佩，递到阿忘面前：“你认识这个吗？是我父母留下的。召唤你的时候，它好像有反应。”
阿忘的目光落在玉佩上，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但很快又归于平静。他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蜷了蜷手指。
“似有……一丝熟悉之感。”他沉吟着，语气带着不确定，“但，想不起关联。”
连父母线索也断了吗？林川有些失望，但也不算意外。他将玉佩重新收好，这依然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林川看着对方那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实在有些担心。别刚展示完惊天动地的能力，回头就因为身体太虚直接消散了，那他才真是欲哭无泪。
“无妨。”阿忘轻轻摇头，只是脸色依旧苍白，“静养即可。只是此界灵气……颇为稀薄驳杂，汲取不易。”
灵气？林川注意到这个词。现代觉醒者普遍称之为“灵能”或“能量”，而“灵气”更像是古代修行典籍里的说法。
“学校有专门的冥想室和能量汇聚法阵，对英灵恢复应该有帮助。”林川想了想，“明天我想办法带你去试试。”
阿忘看了他一眼，没有反对，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重新闭上了眼睛，似乎交谈也耗费了他不少精力。
房间内再次陷入寂静。
林川却毫无睡意。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潮起伏。
废物觉醒者？最弱英灵？
他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弧度。
那些嘲笑和鄙夷还言犹在耳，但此刻听来，却显得如此可笑和遥远。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这个看似随时会死去的病弱青年，拥有着何等恐怖的力量。
这力量是机遇，也是巨大的危险。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隐藏下去，至少在拥有足够自保能力之前。
“规则颇奇……”他低声重复着阿忘的话，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那就好好看看，这个“规则奇特的”世界，当真正的“辅助”降临之时，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父母的下落，世界的真相，还有身边这个神秘“辅助”的来历……他要一步步，亲自去揭开。
夜更深了。
林川也盘膝坐下，尝试运转学校传授的基础冥想法，感应着空气中游离的能量。不知是不是错觉，当他的精神力掠过床边时，似乎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气息从阿忘身上散发出来，让他原本滞涩的感应变得顺畅了一丝。
他心中微动，但没有声张。
或许，这“辅助”的效果，远不止于战斗。
第二天，天色刚亮，宿舍区便恢复了喧闹。
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雾气”和能量异常，成了学生们热议的话题。尽管校方最终以“仪器故障”和“罕见自然现象”草草解释，但各种猜测和恐慌依旧在私下流传。
林川带着阿忘走出宿舍，立刻感受到了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与昨日的嘲讽和同情不同，今天的目光里，多了许多复杂的东西——好奇、探究、幸灾乐祸，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毕竟，昨晚能量异常的中心，似乎就在这片宿舍区。而林川和他那个“废柴”英灵，恰好就在这里。
“看，就是他，林川。”
“听说昨晚他那边动静最大？”
“得了吧，就他那英灵，站都站不稳，能有什么动静？肯定是凑巧。”
“也是，估计是吓坏了吧，你看他那英灵，好像更虚了……”
议论声低低传来。
林川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见。他身边的阿忘更是目不斜视，只是微微蹙着眉，似乎对周围嘈杂的环境和“稀薄驳杂”的空气感到不适，偶尔低咳一声，引得更多人侧目。
他确实打算让阿忘继续扮演“虚弱”的角色，但没想到对方根本不用演，本色出演就足够逼真。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是赵坤。
他身边跟着他的英灵，一个身披重甲、手持巨斧、身高超过两米的魁梧战魂。那战魂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正是昨天在召唤仪式上引起不小轰动的“将”级英灵——磐石力士。
“哟，这不是我们的S级天才吗？”赵坤抱着双臂，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目光扫过林川，最终落在不停咳嗽的阿忘身上，嗤笑一声，“怎么，昨晚没被那‘雾气’吓死？你这英灵看着可不怎么经吓啊，别一口气没上来，直接嗝屁了，那你这契约者可就成了史上第一个把英灵‘照顾’没了的笑话了，哈哈哈！”
他身后的几个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
磐石力士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似乎在附和主人的嘲笑。
若是昨天，林川或许会感到屈辱和愤怒。但此刻，他看着赵坤那嚣张的嘴脸，再看看他身边那个看似威武、实则……在林川现在看来气息驳杂不纯的磐石力士，内心竟奇异地毫无波澜。
他甚至有点想笑。
井底之蛙，何以言天？
他没有理会赵坤的挑衅，只是平静地说：“麻烦让让。”
赵坤没想到林川是这种反应，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让他更加不爽。他上前一步，几乎要贴到林川脸上，压低声音，恶意满满地说：“小子，别以为有S级精神力就了不起！召唤出这么个垃圾，你这辈子已经完了！识相点，以后离苏婉远点，她不是你这种废物能肖想的！”
苏婉？林川脑海中闪过那个清丽的身影，同为S级精神力觉醒者，昨天她召唤出了一位“王”级潜力的剑仙英灵，青鸾剑侍，惊艳全场。
原来还有这层原因。林川了然。
他懒得跟这种人多费口舌，正准备绕开，却感觉到身旁的阿忘，似乎……动了一下。
阿忘依旧微微低着头，掩着嘴咳嗽，但林川敏锐地察觉到，他那宽大的袖袍似乎无风自动了一下，一股极其隐晦、近乎无法感知的波动，如同涟漪般扩散出去，轻轻拂过赵坤和他身后的磐石力士。
下一刻，赵坤脸上的狞笑猛地一僵。
他身边的磐石力士，那原本沉稳如山、散发着厚重气息的英灵，庞大的身躯突然不受控制地晃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哼声，那柄巨大的战斧“哐当”一声，竟然脱手砸在了地上，将地面都砸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而赵坤本人，更是感觉一股莫名的虚弱感瞬间席卷全身，仿佛连续熬了几个通宵，脚下发软，眼前一阵发黑，差点没站稳栽倒在地！
“你……你做了什么？！”赵坤又惊又怒，稳住身形，惊疑不定地看向林川，又看向他身边那个依旧在咳嗽的病弱青年。
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绝对跟这两人有关！
林川也愣住了，他诧异地看向阿忘。
阿忘终于抬起头，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辜，他看了看差点摔倒的赵坤，又看了看地上那柄巨斧，然后转向林川，用那沙哑虚弱的声音，带着点疑惑轻声问道：
“此人……气盛则虚，根基不稳。”
“吾只是……稍作‘调理’。”
“他，为何动怒？”
林川：“……”
赵坤：“？？？”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目瞪口呆。
调理？把人家英灵的武器都“调理”掉了？把契约者本人“调理”得差点当场扑街？
这他妈是什么见鬼的调理？！
看着阿忘那纯良无害、甚至还带着点关切（？）的眼神，再看看赵坤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和地上那柄显眼的巨斧，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在所有人心头升起。
这个病秧子英灵……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场面一度十分寂静。
只有阿忘压抑的低咳声，在清晨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赵坤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刚才那突如其来的虚弱感已经消退，但残留的心悸和地上那柄脱手的巨斧，无一不在提醒他刚才发生的诡异。他死死盯着阿忘，眼神里充满了惊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你……你到底搞了什么鬼？！”他声音有些发颤，色厉内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