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顾清晚便起身梳洗。箐书特意为她选了一件藕荷色绣缠枝纹的衣裙，又在她发间簪上陆景湛昨日赏赐的那支白玉簪。
“今日要正式拜见王爷，**打扮得端庄些才好。”箐书仔细地为她整理衣襟，语气中带着几分期待。
顾清晚看着镜中那个被玉簪点缀得格外清丽的自己，微微蹙眉。这支玉簪太过精美，戴在头上难免招摇，但若不戴，又恐拂了王爷的面子。她犹豫片刻，终究没有取下。
“走吧，莫要误了时辰。”她起身整理衣袖，面上恢复平静。
今日的请安设在王府的正厅“崇德堂”。顾清晚在魏嬷嬷的引领下步入厅中时，已有几位女子在座。她一眼便看见坐在主位右下首的苏侧妃，今日她穿着一身绯红色百蝶穿花裙，珠翠环绕，明艳不可方物。
苏怜儿也看见了顾清晚，目光在她发间的玉簪上停留片刻，唇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顾清晚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依照规矩向在座的各位行礼。除了苏侧妃，还有两位姨娘，分别是李姨娘和张姨娘，都是靖王早年纳的妾室，如今已不怎么得宠。
“顾妹妹来得真早。”苏怜儿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声音娇柔，“听说昨日妹妹刚入府，就在花园里遇见了王爷？”
这话一出，厅中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清晚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更有毫不掩饰的嫉妒。
顾清晚垂眸应道：“回侧妃，昨日妾身迷路误入花园，确实惊扰了王爷圣驾，幸而王爷宽宏，未加责罚。”
“惊扰？”苏怜儿轻笑一声，“若是惊扰，王爷又怎会特意赏赐那些好东西？那支玉簪，可是王爷前些日子才得的和田美玉所制，原本说是要送给太后做寿礼的呢。”
这话犹如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厅中顿时响起细微的抽气声。顾清晚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心中暗叫不好。这苏侧妃果然厉害，三言两语就给她树了这么多敌人。
【原来这支玉簪如此贵重，难怪苏侧妃这般针对我。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故意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王爷、王妃到——”
众人连忙起身相迎。顾清晚随着大家行礼，眼角余光瞥见陆景湛扶着柳如烟的手步入厅中。今日他穿着一袭墨色常服，衬得面容越发冷峻。
“都起来吧。”陆景湛在主位坐下，目光淡淡扫过众人，在顾清晚身上停留了一瞬。
顾清晚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随即恢复正常。她心中更加疑惑，看来这支玉簪果然别有内情。
请安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柳如烟照例训诫了几句，无非是要求众人安分守己，和睦相处之类的套话。陆景湛始终沉默不语，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似乎在思索什么。
就在请安即将结束之时，苏怜儿突然起身行礼：“王爷，妾身有一事相求。”
陆景湛抬眸：“讲。”
“三日后是妾身母亲的寿辰，妾身想回府探望一日，望王爷恩准。”苏怜儿声音娇柔，眼波流转。
陆景湛尚未开口，柳如烟已微微蹙眉：“苏侧妃，王府有王府的规矩，妾室无故不得随意归宁。你若是思念亲人，大可请令堂过府一叙。”
苏怜儿眼中顿时盈满泪水，楚楚可怜地望着陆景湛：“王爷，妾身母亲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妾身只是尽一份孝心...”
顾清晚冷眼旁观，心中暗叹这苏侧妃果然手段高明，以孝道为名，实则是在试探自己在王爷心中的分量。
【这戏演得可真足，眼泪说来就来。不过王爷向来重视孝道，说不定真会答应。若是如此，王妃的面子往哪搁？】
陆景湛忽然抬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顾清晚。顾清晚吓了一跳，急忙低下头，心中忐忑不安。方才王爷那一眼，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
“顾姨娘，”陆景湛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全场愕然。谁也没想到王爷会突然询问一个新入府的姨娘的意见。苏怜儿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柳如烟也微微蹙眉。
顾清晚更是心惊，连忙起身行礼：“妾身愚钝，不敢妄议王府事务。”
【王爷这是何意？故意把我架在火上烤吗？我若赞同苏侧妃，便是得罪王妃；若反对，又得罪苏侧妃。这分明是个陷阱！】
陆景湛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无妨，本王准你直言。”
顾清晚深吸一口气，谨慎措辞：“妾身以为，孝道固然重要，但王府规矩也不可轻废。不如折中，请苏侧妃的母亲过府一叙，既全了孝心，又不坏规矩。”
陆景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向柳如烟：“王妃以为如何？”
柳如烟脸色稍霁：“顾姨娘所言甚是。”
“那就这么办吧。”陆景湛起身，“苏侧妃可派人接令堂过府，一切用度从公中支出。”
苏怜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谢王爷恩典。”看向顾清晚的眼神却冷若冰霜。
请安结束后，顾清晚随着众人退出崇德堂，心中仍为方才的事惴惴不安。她实在想不通王爷为何突然询问她的意见，这实在太不寻常了。
“顾妹妹好手段。”苏怜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才入府一日，就能在王爷面前进言了。”
顾清晚转身行礼：“侧妃误会了，妾身只是依理直言。”
苏怜儿冷哼一声，目光如刀般刮过她发间的玉簪：“好一个依理直言。但愿妹妹能一直这么伶牙俐齿才好。”说罢，拂袖而去。
顾清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这才第二天，就得罪了最得宠的侧妃，往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都怪那支玉簪，还有王爷莫名其妙的举动...】
“顾姨娘请留步。”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顾清晚吓了一跳，转身看见陆景湛不知何时站在廊下，赵恒紧随其后。
“王爷。”她慌忙行礼，心跳如鼓。他什么时候来的？听到她和苏侧妃的对话了吗？
陆景湛踱步至她面前，目光再次落在那支玉簪上：“这簪子，你很适合。”
顾清晚低着头，不敢看他：“王爷厚赐，妾身愧不敢当。”
【适合什么？适合当靶子吗？现在全府的女眷都盯着这支簪子，盯着我...】
陆景湛的唇角微微扬起：“今日你在厅中所言，很有见地。”
“妾身只是侥幸...”顾清晚越发惶恐。
【见地？我那是被逼无奈！王爷今日是怎么了，专说这些让人心惊胆战的话？】
陆景湛忽然伸手，轻轻碰了碰那支玉簪。他的指尖微凉，触到她的发丝时，顾清晚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不必惊慌，”他收回手，语气平淡，“本王只是觉得，这簪子戴在你头上，比放在库房里落灰要好。”
顾清晚怔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送我这么贵重的玉簪，只是因为觉得适合我？不可能，王爷绝非如此轻率之人...】
陆景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包含着探究、疑惑，还有一丝...兴味？
“回去吧。”他转身欲走，又停下脚步，“对了，明日不必来请安了，好生歇着。”
顾清晚愣在原地，看着陆景湛离去的背影，心中乱成一团。王爷今日的言行实在太反常了，完全不符合传闻中那个冷酷无情的靖王形象。
“**，王爷跟您说什么了？”箐书凑过来，好奇地问。
顾清晚摇摇头，没有回答。她抬手轻轻碰了碰发间的玉簪，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
【这支玉簪，还有王爷今日的异常，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看我的眼神，好像能看穿我的心思一般...】
这个念头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回到凝香院，顾清晚坐在窗前，对着铜镜发呆。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那支白玉簪在乌发间熠熠生辉，确实相得益彰。但她越看越觉得那玉簪像一道符咒，将她牢牢困住。
“箐书，把这玉簪收起来吧。”她终于下定决心，伸手欲取下玉簪。
“为何要收起来？”箐书不解，“王爷赏赐的东西，若不戴着，岂不是辜负了王爷的美意？”
顾清晚的手停在半空，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放下了。箐书说得对，王爷赏赐的东西，若随意收起，反而更惹人猜疑。
午后，顾清晚小憩片刻，却睡得极不安稳。梦中，陆景湛那双深邃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仿佛能看透她的灵魂。她惊醒时，额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
“**做噩梦了？”箐书递上一杯温茶。
顾清晚摇摇头，抿了一口茶，心神不宁地望向窗外。此时已是申时，院中树影婆娑，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我出去走走。”她忽然起身，想要透透气。
主仆二人信步来到王府后园的一处小池塘边。这里较为僻静，少有人来。顾清晚坐在池边的石凳上，看着水中游来游去的锦鲤，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若是能像这些鱼儿一样自由自在，该有多好...】
“顾姨娘好雅兴。”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顾清晚惊得差点从石凳上滑落。她慌忙起身行礼：“王爷。”
陆景湛今日换了一身月白色常服，少了几分威严，多了几分儒雅。他挥手让赵恒留在远处，独自踱步至池边。
“不必多礼。”他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目光投向池中的锦鲤，“你也喜欢看鱼？”
顾清晚垂手站在一旁，恭敬回答：“偶尔看看，解闷而已。”
【他怎么又来了？这后园这么大，偏偏又遇到他，该不会是跟踪我吧？】
陆景湛的唇角微微勾起：“坐下说话。”
顾清晚犹豫片刻，依言坐下，却只敢坐半个凳子，身体绷得笔直。
“入府两日，可还习惯？”陆景湛问道，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聊家常。
“回王爷，一切都好。”顾清晚谨慎应答。
【习惯？整天提心吊胆的，怎么习惯？】
陆景湛转头看她，目光深邃：“听说你昨日在花园迷路，是魏嬷嬷疏忽了。待会本王让她给你送一份王府地图来，免得再走错路。”
顾清晚心中一惊，急忙道：“多谢王爷关怀，是妾身自己不小心...”
【地图？王爷这是怕我再去不该去的地方吗？】
“不必多想，”陆景湛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王府确实很大，新来的人难免迷路。有份地图，也方便你熟悉环境。”
顾清晚低头称是，心中却越发疑惑。王爷今日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不但没有责怪她昨日的冒失，反而处处为她着想。这完全不符合她所了解的靖王。
二人沉默片刻，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顾清晚如坐针毡，只盼着这场莫名其妙的会面早点结束。
“那支玉簪，”陆景湛忽然又提起玉簪，“怎么不戴了？”
顾清晚下意识地摸了摸发髻，才发现方才出门急，确实忘了戴那支玉簪。
“妾身...”
【总不能说我觉得那支玉簪不祥，故意不戴的吧？】
“妾身怕弄坏了王爷的赏赐，所以收起来了。”她勉强找了个借口。
陆景湛轻轻摇头：“玉簪既是赏给你，就是你的东西，随你处置。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沉：“本王觉得，它很适合你。”
顾清晚的心跳漏了一拍。这是今日第二次听他说这句话了。
【他为何如此在意那支玉簪？难道真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匆匆跑来，在赵恒耳边低语几句。赵恒快步上前，躬身道：“王爷，兵部来人了，说有紧急军务。”
陆景湛眉头微蹙，起身对顾清晚道：“你好生歇着，若有短缺，直接告诉魏嬷嬷便是。”
“恭送王爷。”顾清晚连忙行礼。
待陆景湛走远，她才长长舒了口气，只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王爷对您可真是不一般呢。”箐书兴奋地说，“又是赏赐，又是关怀，说不定很快您就能得宠了！”
顾清晚却毫无喜色，反而忧心忡忡。事出反常必有妖，王爷今日的种种举动，实在让她不安。
当晚，魏嬷嬷果然送来了一份精致的王府地图，还带了几匹新料子和一些首饰。
“这些都是王爷特意吩咐老奴送来的。”魏嬷嬷的态度比昨日更加恭敬，“王爷还说，顾姨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顾清晚谢过魏嬷嬷，待她离开后，看着桌上那些赏赐，眉头紧锁。
“**怎么不高兴？”箐书不解地问。
顾清晚没有回答，只是展开那份地图仔细查看。地图绘制得极为精细，连各院的名称和主要路径都标注得清清楚楚。在花园的位置，还特别用朱笔圈出了几个地方，旁边写着“禁地”二字。
【王爷这是警告我，哪些地方不能去吗？】
她的目光落在地图角落的一行小字上：“景湛亲绘”。
顾清晚的手猛地一颤，地图险些滑落。这地图，竟然是靖王亲手绘制的？
她怔怔地看着那行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个王爷，为何要亲手为一个小妾绘制地图？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寻常的关怀。
夜色渐深，顾清晚却毫无睡意。她坐在窗前，看着那支摆在梳妆台上的白玉簪，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今日发生的种种在她脑海中回放：王爷在厅中突如其来的询问，在回廊下意味深长的话语，在池塘边反常的关怀，还有这份亲手绘制的地图...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靖王陆景湛，似乎对她这个刚入府的小妾格外关注。
但这是为什么？因为她父亲的地位？不可能，顾家虽为官宦，但在朝中并无太大势力。因为她的容貌？王府中美人如云，她并非绝色。
顾清晚百思不得其解，只觉得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向她撒开。而撒网的人，正是那个深不可测的靖王。
她轻轻拿起那支玉簪，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忽然，一个荒诞的念头闪过脑海——
难道王爷能听见我的心声？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觉得可笑。怎么可能？读心术只存在于志怪小说中，现实中哪有人能听见别人的心声？
但若不是如此，又该如何解释王爷今日那些恰到好处的回应？那些仿佛能看穿她心思的眼神？
顾清晚摇摇头，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一定是她想多了，王爷的举动必定另有深意。
她将玉簪放回原处，决定明日就去向王妃请安，探探口风。无论如何，她必须弄清楚王爷的真实意图，否则在这王府中，她将寸步难行。
窗外，一轮弯月高悬天际，清冷的月光洒满庭院。顾清晚轻轻叹了口气，吹熄了烛火。
而在王府的另一端，陆景湛站在书房的窗前，望着同一轮月亮，手中把玩着一支与顾清晚那支极为相似的玉簪。
“能听见心声...”他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顾清晚，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夜色深沉，靖王府中的谜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