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深处的风,吹走了十年第一章槐树下的夏天宋舒第一次见到顾渟,
是在她六岁搬来青石板巷的那天。巷子口的老槐树歪着身子,枝桠垂到墙头上,
蝉鸣声裹着热浪滚下来,把刚从自行车后座跳下来的宋舒晒得皱起眉头。
她攥着妈妈洗得发白的衣角,盯着面前爬满青苔的木门——门楣上挂着半串褪色的红辣椒,
墙根堆着几个装煤的铁皮桶,这是她家在青石板巷的新家,是爸妈攒了三年钱,
又跟亲戚借了些,才从老街坊手里买下的小院子。“你就是新搬来的?
”身后忽然传来脆生生的问话,宋舒回头,看见个穿白色棉布短袖的男孩。他裤脚熨得笔挺,
脚上是一双干净的白网鞋,手里抓着个崭新的铁皮文具盒,
正好奇地盯着她脚边的粉色布包看——那布包是妈妈用旧衣服改的,
边缘缝着一圈磨毛的花边,还沾了点妹妹宋晓的奶粉渍。这就是顾渟。后来宋舒才知道,
他家就在隔壁,
是青石板巷里少有的“体面人家”:顾渟爸爸开着镇上唯一一家带雅间的茶馆,
妈妈在中学当语文老师,家里还雇着个阿姨打扫卫生、做饭。而宋舒家,
爸爸在镇外的砖厂当搬运工,每天天不亮就出门,
腰上总系着块磨破的旧毛巾;妈妈在菜市场摆摊卖菜,凌晨三点就去批发市场进货,
回来还要给刚满周岁的宋晓喂奶。可顾渟从不在意这些。每天早上,
他都会提前十分钟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等宋舒。有时候手里攥着两个煮鸡蛋,
塞一个在宋舒手里,说“我妈煮多了,你吃”——宋舒后来才知道,
顾渟妈妈每天只煮两个鸡蛋,一个给顾渟,一个给卧病在床的奶奶,那额外的一个,
是顾渟软磨硬泡“求”来的,他知道宋舒早上总来不及吃饭,要忙着帮妈妈看摊。
他们一起踩着青石板上学,夏天的午后,日头最毒的时候,顾渟会用零花钱买两根绿豆冰棒,
拉着宋舒躲在老槐树浓密的树荫里吃。冰棒化得快,
糖水顺着宋舒的手指滴在洗得发白的布裙子上,她急得眼圈发红,
顾渟就从口袋里掏出块叠得整齐的手帕(是他妈妈织的,印着小碎花),帮她擦得干干净净,
还笑着说“没事,我妈不会说你,她还夸你裙子好看呢”。冬天的时候,
宋舒的手总冻得通红,指尖裂着小口子,写作业时笔都握不稳。
顾渟就把她的手揣进自己的棉袄口袋里,他的手总是暖烘烘的,
能把她冻得发僵的指尖捂得发烫。有一次宋舒的手裂得流血了,
顾渟第二天就带了罐蛤蜊油来,是他妈妈用的,带着淡淡的香味,他笨拙地帮她涂在指尖,
说“我妈说这个治冻疮最管用”。宋舒怕黑,
放学晚了不敢走巷子深处的窄路——那里没有路灯,只有几家窗户透出的微弱灯光。
顾渟就每天送她到家门口,看着她推开那扇掉漆的木门,听见她喊“妈妈,我回来了”,
才转身回家。有一次下大雨,巷子积水漫过了脚踝,顾渟背着宋舒走,白网鞋浸了水,
变得沉甸甸的,他却笑着说“你轻点,我可不想摔进泥里,
不然我妈又要骂我把新鞋弄脏了”。宋舒趴在他背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
心里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宋舒的书桌靠窗,顾渟的书桌也靠窗,两家的窗户对着窗户,
中间只隔了一道矮墙。晚上写作业的时候,两人偶尔会抬头对视,顾渟会对着她做个鬼脸,
宋舒就赶紧低下头,假装认真写作业,耳朵却悄悄红了。那时候的喜欢,
是藏在作业本里的小纸条(上面写着“这道数学题我教你,用辅助线就行”),
是放学路上故意放慢的脚步,是看见顾渟被女同桌缠着问问题时,
心里那点说不出来的别扭——像吃了颗没熟的梅子,酸溜溜的。初中毕业那年夏天,
老槐树下的蝉鸣特别响。顾渟拿着一中的录取通知书,跑到宋舒家的院子里,
举着两张纸喊“宋舒,我们都考上一中啦!”。宋舒正帮妈妈择青菜,手里还沾着水珠,
听见声音就跑了出来,看见顾渟站在槐树下,阳光洒在他身上,像裹了层金光,
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那天晚上,他们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聊到很晚。顾渟说,
他以后想考苏州的大学,离家里近,还能帮爸爸照看茶馆,偶尔给奶奶读报纸。
宋舒抱着膝盖,看着天上的星星,小声说“我想考上海的大学,听说那里的学校好,
毕业后好找工作。我爸妈说,等我有本事了,就把他们和妹妹都接去上海,
让妈妈不用再摆摊,让妹妹能上好学校”。顾渟没说话,
只是把手里的西瓜递了一块给她——西瓜是顾渟妈妈买的,沙瓤甜口,咬一口满是汁水。
可宋舒却吃出了点涩味。她抬头看顾渟,他正盯着老槐树的树干,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树皮,
眼神里有点她看不懂的东西,像巷子深处的影子,藏着点暗。“没事,”顾渟忽然笑了,
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指尖蹭过她的发梢,轻轻的,“上海离苏州又不远,
高铁四十分钟就到了。不管你去哪,我都等你。”那时候的宋舒,
以为“等”是个很简单的词,像每天早上的等待,像放学路上的陪伴,只要愿意,
就能一直等下去。她不知道,后来的“等”,会被两家的差距拉得很长,
会被现实磨得变了形,最后变成藏在心里的刺,一疼就是十年。
第二章高中的星光与家庭的距离一中在镇外,离青石板巷有半小时的自行车程。
顾渟依旧每天在巷口等宋舒,
只是他们的自行车换成了山地车——顾渟的是爸爸送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银灰色的车架闪着光,车把上还挂着个小铃铛;宋舒的是妈妈从二手市场淘来的,
车身有点锈,车座磨得发亮,顾渟帮她擦了好几次,又给车链上了油,
才勉强露出原本的蓝色。高中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每天都是刷题、考试、背单词。
宋舒的成绩比顾渟好,尤其是英语和语文,每次考试都能排在年级前几名。
她知道家里不容易:爸爸在砖厂加班加到腰都直不起来,有次回来咳嗽着吐了血,
却只说是“感冒了”;妈妈每天凌晨三点就去批发市场进货,冬天冻得手都肿了,
还要在寒风里守着菜摊;妹妹宋晓上小学,学费和书本费都要省着花。所以宋舒不敢松懈,
晚上在教室里学到十一点,回到家还要帮妈妈缝补衣服,给宋晓讲故事,
有时候累得趴在书桌上就能睡着。顾渟偏科,数学好,物理强,每次考试都能拿满分,
可英语总是拖后腿。他知道宋舒晚上要帮家里干活,就每天下午放学后,
拉着她在教室里补英语。他会从家里带一瓶热牛奶,塞在宋舒手里,说“我妈煮的,
你喝了补脑子”——其实是他特意让妈妈多煮了一瓶,知道宋舒舍不得买,
每天只喝家里带来的凉白开。教室的灯在晚上十点会熄灭,他们就搬到走廊的路灯下。
路灯的光昏黄,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叠在一起,像黏在一起的糖纸。宋舒拿着英语课本,
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教顾渟读,声音轻轻的,像落在水面的雨。顾渟有时候会走神,
盯着宋舒的侧脸看——她的头发扎得很紧,额前有几缕碎发垂下来,因为熬夜学习,
眼下有点淡淡的青黑,可眼睛却亮得像星星。被宋舒发现了,他就挠挠头,
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读得比录音带好听”。宋舒的脸会红,把课本往他面前一递,
假装生气地说“认真点,不然下次不给你补了”。顾渟就赶紧坐直身子,跟着她读,
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像刚偷喝了蜜。高三那年冬天,下了场大雪。
青石板巷的路滑得像抹了油,宋舒推着自行车走了没几步,就差点摔了。
顾渟早上来接她的时候,自行车上绑了防滑链,还带了双旧棉鞋,让她换上。
他把自己的羊毛围巾解下来,绕在宋舒脖子上——围巾是顾渟妈妈织的,米白色,软软的,
带着他身上的洗衣粉味道,混着雪的清冷,裹得宋舒脖子暖暖的,连心里都暖烘烘的。
“考去哪里想好了吗?”顾渟一边骑车,一边问,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开,
像小小的云朵。“还没,”宋舒说,声音被围巾裹得有点闷,“我爸妈希望我去上海,
那里的大学好,毕业后好找工作。但是……”她顿了顿,
没说下去——但是她想和顾渟在一个城市,想继续每天和他一起上学,
想在路灯下帮他补英语,想在冬天的时候,再戴一次他的围巾。顾渟没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