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包厢里奢华的吊灯洒下明亮的光，此刻却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每一寸尴尬、震惊和荒谬都照得无所遁形。背景音乐里的小提琴声还在不知死活地缠绵着，更衬得这方空间的凝固近乎诡异。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林薇薇。
“陈默！你疯了吗？！你胡说八道什么！”她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得划破了凝固的空气，因为激动，胸口剧烈起伏，脸上涨红，刚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冒犯的羞愤和难以置信。
她大概以为我会痛哭流涕，会苦苦哀求，会讨价还价，唯独没料到我会用这样一种方式，把这场精心策划的“诚意检验”变成一场荒诞不经的闹剧。
张岚也回过神，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厉声道：“陈默！注意你的言辞！开这种低级的玩笑，只会显得你更可笑、更不入流！”她试图用气势压住我，恢复掌控感，但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而主角林国栋，依旧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铁青的脸色逐渐转向酱紫，呼吸粗重，他放在桌布上的手紧紧攥起，手背上青筋虬结，显然在极力克制着掀桌子的冲动。他这辈子，大概从来没受过如此奇耻大辱，而且还是在他眼里如同蝼蚁一般的我带来的。
“玩笑？”我轻笑一声，终于将举了半天的酒杯送到唇边，慢悠悠地呷了一口。醇厚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浇不灭我心底那簇冰冷的火焰。我放下酒杯，目光坦然地对上林国栋杀人的视线，语气甚至带着点遗憾：“林叔叔，张阿姨，还有薇薇，我是很认真的。”
我环视他们一家三口，继续用那种气死人的平静语调说：“你们要诚意，一个亿的现金，我砸锅卖铁也拿不出来。但我的‘诚意’，在于我这个人本身。既然薇薇觉得我配不上她，认为我无法给她想要的‘稳定生活’和‘接手林家生意’的能力，那我换个思路，直接向林叔叔您证明我的‘价值’，不是更高效吗？”
我故意歪曲着他们的逻辑，把这场羞辱反弹回去：“您看，如果我和林叔叔您在一起，岂不是一步到位？薇薇担心的问题都解决了。林家产业是您的，自然也是……嗯，大家的。至于稳定，”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林薇薇煞白的脸，和张岚惊疑不定的神情，笑意更深，“还有比成为一家人更稳定的关系吗？”
“你……你**！”林薇薇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桌上的水杯就想朝我泼过来。
我早有防备，轻轻侧身避开，水杯砸在地上，碎裂声格外刺耳。
“薇薇！”张岚喝止住女儿，但她的脸色也同样难看。她到底比林薇薇沉得住气，眼神锐利地在我脸上扫视，似乎想分辨出我到底是失心疯了，还是另有倚仗。“陈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种话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在这个城市立足了？”
“立足？”我收敛了笑容，眼神冷了下来，“张阿姨，当你们开口就是一个亿彩礼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能不能立足？当你们用钱来衡量我三年感情的时候，有没有在乎过我的尊严？我现在不过是用你们的方式，来回应你们的要求，怎么就成了**了？”
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决绝的冷意，让张岚一时语塞。
林国栋终于从极致的愤怒中喘过气来，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带着浓重的威胁：“小子，你知不知道，就凭你刚才这些话，我就可以让你……”
“让我怎么样？”我打断他，毫无惧色地迎上他的目光，“林叔叔，现在是法治社会。我只不过是在我的订婚宴上，表达了一下我可能有些……非同寻常的个人偏好，这不犯法吧？难道因为您有钱有势，就可以干涉别人的感情取向？”
我把他可能用来威胁我的路直接堵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当他们用金钱把我逼到绝境时，就该想到，我会用他们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反击。
“还是说，”我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林叔叔您觉得我的提议，让您感到了……困扰？或者说，羞辱？”
我把“羞辱”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林国栋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那是一种混合了暴怒、荒谬和一丝……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的神情。他身家亿万，往来皆是名流，何曾经历过被一个毛头小子当众“求婚”的场面？这简直是他人生履历上无法擦除的污点。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因为他的动作向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指着我，手指都在颤抖：“滚！你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
“林叔叔，别动气嘛。”我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其实并不需要整理的衣领，好整以暇地说，“生意不成仁义在，感情的事更不能强求。既然您暂时无法接受我的……诚意，那我给您点时间考虑。”
我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潇洒地甩到肩上，对着目瞪口呆的一家三口，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今天的单，我来买。毕竟，差点成了一家人不是？”
说完，我不再理会身后死一般的寂静和可能杀人的目光，转身，迈着轻松甚至有些雀跃的步伐，走出了这个金碧辉煌的牢笼。
关上包厢门的那一刻，我还能听到里面传来林薇薇带着哭腔的尖叫和林国栋压抑的咆哮，以及张岚急促的劝慰声。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无声。我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复仇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这不仅仅是一场闹剧，这是我掷向这个虚伪家庭的一颗炸弹。我知道，从我说出那句话开始，我和林家，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那又怎样？
他们以为我会在绝望中崩溃，或者灰溜溜地逃走？
不。
游戏规则，该改改了。
我掏出手机，无视了屏幕上可能即将爆掉的来电和消息提示，直接关机。
今晚，让子弹先飞一会儿。
而我，需要为下一场戏，找个安静的角落，好好读一读刚刚到手的那张，写着酒店地址和房号的，带着淡淡香水味的纸条。
是张岚塞给我的。
在我转身离开，与站在门边试图安抚丈夫的她擦肩而过时，她的手极其隐蔽且快速地在我手心里塞了什么东西。
当时我没看，但现在，我知道那是什么。
风，已经从各个缝隙里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