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钝刀，猛地扎进了江砚的心口。不是预想中的歇斯底里，不是痛哭流涕的质问，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和不甘。只有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一种抽离了所有情绪的空白。
这完全超出了江砚的预料。他准备好应对她的哭闹，准备好用更冷酷的言语回击她的纠缠，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用最有效率的方式让她签下离婚协议，彻底了断。唯独没有准备的，是她如此干脆利落的……“好”。
他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审视着沙发里那个过分平静的女人。她脸上那抹飘忽的笑意尚未完全散去，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枯寂，仿佛他刚才撕碎的，不过是两张无关紧要的废纸，而不是他们五年婚姻的凭证。
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非常不悦。
“看来你早有准备？”他冷笑一声，语气里的讽刺几乎要溢出来，试图打破她那层令人恼火的平静，想从她脸上看到一丝裂痕。
宋晚没有回答他这个无聊的问题。她只是慢慢地、慢慢地站起身，羊毛毯彻底从她身上滑落，堆在沙发边缘。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身形在宽大的衣物下显得有些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
她绕过地上那些刺目的红色碎片，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径直走向书房的方向。她的脚步很稳，甚至没有一丝摇晃。
江砚盯着她的背影，看着她走进书房，很快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支钢笔。她走到客厅的茶几旁，那里，不知何时已经放着一份文件——正是他带回来，还没来得及拿出来的离婚协议书。
原来，她早就看到了。也早就猜到了他的来意。
这个认知让江砚心头那股无名火燃烧得更旺。她凭什么这么平静？凭什么好像迫不及待？
宋晚在茶几前坐下，甚至没有翻开协议仔细看一眼条款。财产分割？她不在乎。这五年，她从未真正觊觎过江家的任何东西。她只是翻到最后一页，需要签名的地方。
笔尖悬在纸张上方，她顿了一下，抬起眼，再次看向江砚，那眼神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流，却又深得让他一时无法看透。
“江砚，”她轻声开口，叫了他的名字，不是往日里带着些许小心翼翼或试图亲近的“阿砚”，而是连名带姓，疏离得如同陌生人，“这五年，我用尽了我能想到的所有方式对你好，试图温暖你。现在看，是我太自不量力了。”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没有抱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不欠你什么了。”她说完，垂下眼睫，不再看他，笔尖落下，在那份决定他们关系终结的文件上，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宋晚。
字迹清秀，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写完，她放下笔，将协议书轻轻推到他面前。
“字签好了。剩下的手续，我的律师会联系你。”她站起身，不再停留，转身就往楼上走去，脚步没有丝毫留恋。
江砚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茶几上那份已经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又看看地上狼藉的碎片，再抬头看向那个毫不迟疑上楼的背影，一种莫名的烦躁和空落感突然攫住了他。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他应该感到轻松，感到解脱，为什么心里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预期的解脱感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以及一种……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彻底脱离掌控的恐慌。但这种感觉稍纵即逝，很快就被对沈清回归的喜悦和期待压了下去。
对，沈清还在等他。他迫不及待想要去拥抱他失而复得的月光，这个鸠占鹊巢的女人，早该离开了。
而楼上，主卧的门被轻轻关上。
宋晚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一直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身体沿着门板缓缓滑落，最终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外面隐约传来江砚离开的关门声，很重，带着迫不及待的意味。
她维持着那个姿势，坐了许久许久，直到双腿麻木，直到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天际泛起一丝灰白。
然后，她慢慢地伸出手，从家居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那是今天早上，她独自去医院取回来的体检报告。
她缓缓将纸张展开，目光落在最后那一行冰冷的结论上：
【诊断意见：晚期肺腺癌，伴多处转移。预估生存期，3-6个月。】
呵。
她轻轻地笑了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无尽的嘲讽，不知是对江砚，还是对她自己。
原来，她不仅还回了偷来的五年，连她原本所剩无几的人生，也快要一并还回去了。
这样也好。
她撑着麻木的身体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雨后湿漉漉、空无一人的街道。天光未亮，世界一片沉寂。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她点开航空公司的APP，几乎没有犹豫，选择了最快一班飞往瑞士日内瓦的机票，下单，支付。
整个过程，冷静得不像一个刚刚婚姻破碎、身患绝症的人。
既然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人和事，那么，在最后的时间里，她想去看看雪。看看阿尔卑斯山纯净的、不染尘埃的雪。在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安静地、有尊严地，走完这最后一程。
她订了一张单程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