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书简精选章节

小说:水下书简 作者:金刚蹄和绿豆糕 更新时间:2025-10-24

1旧皮箱里的海腥味时矜第一次注意到外婆卧室壁柜顶层的皮箱,

是在她25岁生日后的第一个周末。那天北京下着黏腻的春雨,编辑部临时通知加班,

她踩着积水赶回出租屋时,手机里弹出母亲的消息:“你外婆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

剩下那个红皮箱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捐了。”皮箱是赭红色的,

边角处的牛皮被岁月磨出浅褐色的毛边,提手缠着一圈褪色的蓝布条。

时矜踩着凳子把它抱下来时,箱底蹭过壁柜木板,落下几缕干枯的樟木碎屑。

打开搭扣的瞬间,一股潮湿的海腥味扑面而来,混着老肥皂的淡香,

像突然推开了一扇通往南方海边的门。箱子里铺着一层浆洗得发硬的白棉布,

齐叠着几件旧衣物:藏青色的斜纹布衫、绣着小银鱼的黑色围裙、还有一双鞋底磨平的胶鞋。

最底下压着个硬壳笔记本,封面是暗黄色的牛皮纸,用红墨水写着“舟岛水文记录”,

字迹娟秀却带着股韧劲,是外婆的笔迹。时矜坐在地板上翻笔记本时,窗外的雨还没停。

纸页已经发脆,上面除了密密麻麻的水位数据,偶尔还夹着几行小字。“今日潮退,

捡到小川的塑料船。”“阿芷说要去城里读书,送了她我绣的鱼袋。

”她对着“小川”这个名字愣了半天,才想起母亲提过,外婆年轻时有个夭折的儿子,

比母亲大五岁,小名就叫小川。这个从未出现在家庭相册里的孩子,

竟然以这样的方式藏在旧皮箱里。“在干嘛呢?”陈瑏的视频电话突然弹出来,

屏幕里他穿着白大褂,身后是医院的走廊,“我刚下手术,晚上想吃你做的番茄鱼。

”时矜把笔记本扣上,镜头转向皮箱:“我外婆留下的箱子,里面有好多老东西,

还有股海腥味。”“海腥味?”陈瑏皱了皱眉,“你外婆不是一直在内陆住吗?

我怎么从没听她说过去过海边。”这话让时矜顿了一下。确实,外婆在她的记忆里,

是个连菜市场水产区都很少去的老人。她总说自己闻不得腥味,做饭时连虾皮都要避开。

可这个皮箱里的海腥味,却像是浸进了牛皮的纹理里,挥之不去。那天晚上,

陈瑏吃着番茄鱼时,时矜又提起了那个笔记本。“里面还有手绘的地图,

标记着什么‘望鱼礁’‘月牙湾’,听起来像海边的地方。

”“会不会是你外婆年轻时候去过的地方?”陈瑏夹了块鱼肉,

“老一辈人总有些没说过的往事。”时矜没说话,她想起笔记本最后一页的那句话。

那行字写得很用力,墨水晕开了一小片,

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1987年7月12日,潮位1.8米,阿川的船,

找到了。”1987年,时矜还没出生。母亲那时候应该刚上初中,而那个叫小川的舅舅,

已经去世十几年了。为什么十几年后,外婆还要去找他的塑料船?睡前,

时矜又翻开了笔记本。在密密麻麻的数据中间,她发现了一张夹在页缝里的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边缘卷了角,上面是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年轻女人,站在一艘木船的船头,

手里抱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女人的眉眼和外婆有七分像,只是眼神更亮,嘴角带着笑。

小男孩穿着白色的小褂子,手里举着个塑料小船,船头画着红色的鱼。

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舟岛,1972年夏。”舟岛。这个名字像一颗石子,

投进了时矜心里。她打开地图软件,在搜索栏里输入这两个字,跳出十几个结果。

最南边的那个舟岛,属于Z省T市,是个面积不到两平方公里的小岛,

地图上标着“未开发旅游区”。那天晚上,时矜做了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片湿漉漉的沙滩上,海水没过脚踝,带着咸腥味的风刮在脸上。

远处有个小小的身影,举着塑料船往海里跑,嘴里喊着“妈妈,你看”。她想追上去,

可脚下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是水草,还有一本浸在水里的笔记本,

纸页在海浪里翻涌,上面的字迹越来越模糊。2舟岛来的老人周一上班时,

时矜把笔记本带进了编辑部。她所在的出版社主打人文社科,

最近在做一套“失落的古镇”系列丛书,主编正愁找不到新鲜的选题。

要是舟岛真有什么特别的故事,或许能做成一本书。“舟岛?”主编老周推了推眼镜,

接过笔记本翻了几页,“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地方。对了,去年有个老作家投稿,

说舟岛下面有个水下古城,叫‘沉洲’,可惜稿子没通过三审,说缺乏实证。

”时矜的心猛地一跳:“水下古城?”“是啊,”老周喝了口茶,“据说清朝的时候,

舟岛附近发生过一次大地震,整个沉洲城都沉到海里去了。那个老作家说,现在退潮的时候,

还能看到水下的墙基。不过这种传说太多了,没什么新意。”时矜抱着笔记本回到工位,

打开电脑搜索“舟岛沉洲城”。果然跳出不少帖子,大多是驴友和地方志爱好者发的。

有个帖子里说,舟岛现在只有不到五十个老人居住,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

岛上有个姓苏的老人,以前是渔民,知道不少关于沉洲城的事。“要不要去看看?

”时矜给陈瑏发微信,“就当周末短途旅行。”陈瑏很快回复:“这周末要值夜班,

下周末吧?我陪你去。”时矜盯着屏幕里的舟岛地图,

手指划过那个标记着“望鱼礁”的地方。外婆笔记本里的望鱼礁,会不会就是这里?

接下来的几天,时矜一有空就翻外婆的笔记本。她发现那些水文数据记录得很规律,

几乎每天都有,除了1973年的3月到5月,中间空了整整三个月。再往后,

数据记录的频率越来越低,到1980年之后就彻底停了。

笔记本里还有几张夹着的票据,一张是1972年的船票,

从T市港口到舟岛;一张是1987年的汽车票,从舟岛到杭州。1987年,

正是外婆写下“找到阿川的船”的那一年。周五下午,时矜提前下班,去了母亲家。

母亲正在整理外婆的遗物,看到她来,叹了口气:“你外婆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

年轻的时候在工厂上班,后来你外公走得早,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妈,

外婆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去过舟岛?”时矜把照片和船票递过去。母亲接过照片,

愣了半天,眼眶慢慢红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年轻时的样子。她从没跟我说过去过海边。

”“那这个小川舅舅呢?”时矜轻声问,“你知道他的事吗?”母亲擦了擦眼泪,

坐在沙发上:“我也是后来听邻居说的。小川三岁的时候,在河边玩,掉进水里没了。

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外婆之后好几年都没缓过来。后来我们搬了家,她就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可外婆1987年又去了舟岛,还说找到小川的塑料船。

”时矜把笔记本最后一页指给母亲看。母亲看着那行字,

手开始发抖:“1987年……那年我刚怀孕,你外婆说要去杭州走亲戚,

原来是去了舟岛。她为什么要瞒着我们?”时矜没有答案。她只觉得,外婆的一生里,

藏着一个关于舟岛、关于小川舅舅,或许还有那个水下古城的秘密。而这个秘密,

就像沉在海里的沉洲城,等着被人打捞上来。下周末,时矜和陈瑏一起出发去舟岛。

从北京飞到台州,再转汽车到码头,最后坐轮渡上岛。轮渡开了一个多小时,

海面上的风越来越大,咸腥味扑面而来,和外婆皮箱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舟岛比时矜想象的还要小。岛上没有汽车,只有几条石板路,蜿蜒着通向各个角落。

房子大多是石头砌的,屋顶盖着黑瓦,墙角爬满了青苔。岛上很安静,

只有海浪声和偶尔传来的狗叫声。他们按照网上的信息,找到了姓苏的老人家里。

苏爷爷已经快八十岁了,头发花白,背有点驼,但眼睛很亮。听到他们问起沉洲城,

老人笑了:“你们是来听故事的?”“我们想了解一下沉洲城的事,

还有……”时矜拿出外婆的照片,“您认识这个人吗?她叫林秀琴,

1972年的时候在岛上待过。”苏爷爷接过照片,仔细看了半天,

突然叹了口气:“秀琴啊……我记得她。那时候她在岛上的水文站工作,住了两年多。

”时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水文站?她为什么会来岛上的水文站?

”“那时候岛上缺人手,她是从内陆来支援的。”苏爷爷给他们倒了杯茶,“她人很能干,

不仅会记录水文,还会修仪器。就是话不多,总是一个人望着海。”“她是不是有个儿子,

叫小川?”时矜问。苏爷爷愣了一下,点了点头:“知道。1973年春天,

她儿子来岛上看她,不小心掉进海里没了。那之后,她就变了,每天都去海边等,

说要等儿子回来。后来水文站撤了,她就走了。”1973年春天,

正好是外婆笔记本里空着的那三个月。原来那段时间,小川舅舅是在舟岛出事的。

“那1987年,她是不是又回来过?”时矜追问。“回来过,”苏爷爷回忆道,

“那年夏天,她突然回来了,说要找什么东西。每天退潮的时候,

就去望鱼礁那边的海滩上挖,挖了差不多一个月,最后好像找到了一个塑料船,

抱着船哭了好久,然后就走了,再也没回来过。”时矜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